第7章 07
纪梦仙一脸八卦,夹杂着诸如“好啊你居然有事情瞒我”“闺女长大了留不住了”之类的神色,看得苏也又羞赧又无语。
“什、什么进展啊,”她只能如实道,“之前学长帮了我一点忙,我就说请他吃个饭而已”
转而想起,下周五跟池煜吃饭之前,还要先回家吃一顿气氛僵硬的饭。
苏也又没精打采起来。
她的低落情绪被纪梦仙看出来:“对了,刚刚怎么了?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也瘪了嘴,慢吞吞道:“我爸爸喊我回家一趟,吃顿饭。”
苏也从十来岁开始,就不太喜欢家里的氛围。
早年苏润禾跟她的母亲离了婚,各自成了家。为了继续她在钢琴上的学业,父母商量后,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决定让她跟着父亲。
很快苏润禾给她娶了后妈,对方是他的学生,年轻漂亮,钢琴上的造诣不如本人的外貌优异打眼,姓文。
自那之后苏也跟苏润禾越来越像陌生人,而不是有着最亲血缘的父女。
以及苏也从小就有点儿怕这位文阿姨,这件事连苏润禾都不知道。
纪梦仙从小跟她玩得好,中间上学的时候,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但苏也有什么事情憋不住了需要倾诉,对象基本都是纪梦仙。
因而纪梦仙对于她家里的情况是知悉一二的。
纪梦仙此刻开口安慰她道:“好啦。也就是回去吃个饭的功夫,眨眨眼就过去了——好在你爸爸没叫你回家住。乐观点我的宝!”
也是。
就当跟陌生人吃顿饭。虽然这对于怕生的苏也来说,也是件挺让她畏惧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一时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对她而言更可怕。
苏也有点儿自嘲地笑出了声,心里的郁结倒是好了许多。
-
周五晚上。
苏也没有回她自己租的房子,而是直接从学校回到了a市的家里。
苏润禾提了一句要人来接她,被她委婉拒绝了。
其实她在生活上的一些事情,独立得很早。毕竟还不那么独立的时候,她摔过一些跟头,还误了大事。
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家里专门请了做饭打扫的钟点阿姨,平时家里没有人,就只负责日常的维护。
阿姨做好晚饭的时候,苏润禾跟他的现任妻子文毓秀还没有回来。
苏也坐在一旁的偏厅,乖巧地拿了根笔,捧着曲谱本翻看。
等到她复盘完那些密密麻麻的脚注,大门处才传来响动。
她放下笔和本子,迎过去开门。
门打开,苏润禾看了她一眼,习惯性紧皱的眉心略略舒展开来。
苏也对对方的神态变化视若无睹,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爸爸,文阿姨。”
这么多年了,她不愿意改口,这也是唯一一件苏润禾没有强硬为难和要求过她的事情。
文毓秀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数十年过去了,看上去仍旧是二十七八的年轻女人模样,风姿绰约。
她朝苏也笑得温柔,竭力扮演和善的长辈:“耶耶,好久不见了。”
苏也低垂的眼睫微颤,略显敷衍地应和。
他们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将菜重新温了一道。
三人落了座。
苏润禾不太喜欢在用餐的时候聊天,餐桌上的寂静是苏也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所熟悉的模样。
她沉默地吃着饭菜,如同嚼蜡,却听见苏润禾难得地在饭桌上开了口。
“大学生活适应得怎么样?”
其实是句挺关心她的问话,偏偏苏润禾严肃地压着嗓音,如同他带学生时一样。
“挺好的。”苏也顿了一下,搁下筷子,想了想又道,“我报名了十二月份的比赛。”
苏润禾闻言也顿下了筷子,略显诧异地看向苏也。
他很久没带年轻的学生了,本人也是演奏会开得更多一些,很少给比赛担当名誉主席一类的坐镇角色——虽然邀请他的并不在少数。
因而苏润禾下意识问了一句:“哪一场?”
苏也乖巧答道:“十二月份开始的国赛。”
苏润禾想了想,点评:“对于国内赛事来说,算是含金量不错的一个,可以参加一下。”
苏润禾突然松下来气势,目光里流露出来点儿沧桑,久皱的眉间那道深深的纹也好像和缓了一些,竟好像是有些欣慰。
苏也却不太感觉得到。
只因她从小没怎么得到对方的关注——除了她在琴艺上的进步和回馈。
而苏润禾对于苏也在钢琴这方面的关注也十分刻板,从来只看她的成就,指导她也只是犀利地指出错漏和缺陷,再定下严苛的任务;
甚至,他留下来认真听她弹琴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分钟以上。
反而是苏也几乎快要淡忘的生母,在她年少时期对她的关心要多一点。
至少母亲会认真地听她弹琴,从小星星听到冬风练习曲。
只是那点儿可怜的儿时回忆也已经很遥远了。
自从她十三岁那年,搞砸了在柏林的那场世界级比赛后,好像她的整个世界里,再没有人关心她弹的琴了。
——除了在高中的一点儿零星回忆。
餐厅的尽头,正对苏也的方向,养了瓶插的吊钟,已近枯萎,枫叶红的色泽,恍惚让她将回忆倒退回了高一的那个秋天——学校琴房的窗外,枫叶红成一片,是她偶尔抬眼时能够得见的风景,被窗框框成一幅几乎静态的画。
苏也下意识回想起一些事情。
苏润禾话从来都不多,连额外的叮嘱也没有,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盘盏杯碟碰撞时的细微声响。
苏也正漫无目的地任由思绪发散,直到文阿姨夹了菜到她的碗里,柔声重提方才的话题:“是十二月的比赛吗?要不要找你爸爸给你好好磨磨曲子?”
苏也飞快地回过神,抬头看了笑得温柔体贴的文毓秀一眼,略微握紧了筷子:“不用,我自己有分寸。”
苏润禾原本欲言又止,见她这副隐含抗拒的态度,又将话压下,便还是那个严厉冷漠的父亲,让苏也觉得自己跟他一点儿也不熟。
-
新的一周回了学校,上专业大课的时候,苏也来得晚了一点。
这节课在两百个人的阶梯教室里上,任课的教授幽默诙谐,人气很高,因而踩点赶来的苏也已经找不到什么好位置了。
苏也从后门进入教室,看了一圈,抱着书挑了最后一排仅剩的座位。
碰巧这个座位的座椅好像出了点问题,椅垫根本翻不起来——也许位置能够空出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也站在那儿面上发难,她格外害怕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整点已经到了,好在任课教授似乎并不太守时,迟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一旁的同学见她为难,看了两眼也发现是座椅的问题,好心向她提议:“要不你找个别处的座位?”
苏也有些拘束地笑了笑:“好的,谢谢。”
因为老师还没有来的缘故,学生们没有进入上课的状态,整个大教室里仍旧吵吵闹闹,充斥着聊天声。
学音乐的人听力本来就灵敏,前一排的人离得又不远,苏也听到对方略微压低的聊天声:“你知道我们班那个苏也吗?”
声音听着略微耳熟,应该是班上的某个同学,苏也对着对方的后脑勺,叫不出名字来。
提问者身旁的同伴嘻嘻哈哈:“怎么会不知道,可有名了不是吗,但凡稍微关注下学校里的学生新闻,谁没听说过呢。”
提出这个话题的人就有些得意,晃了晃脑袋,说:“她这人啊——”有点意味深长,故意拉长了腔调,纵使苏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能品出其中夹杂着的阴阳怪气。
果然那人的同伴被引起了兴趣:“怎么?你跟她一个班的吧,应该很熟哦?”
那人“嘁”了一声,似有些不屑,紧接着说出口的就不是什么好话:“一点也不熟。她这人可怪了,一下课就没个人影,从来不参加班上的活动,小组作业也是老老实实交完该做的部分就走,像个隐形人,完全没半点融入感。”
同伴感到奇怪:“怎么会?我还以为她应该是个风云人物呢,琴弹得那么好,还跟池煜扯上关系,出尽了风头呢。”
苏也那位同学闻言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再压低了一点儿:“我听说她宿舍都住不下去,入学才一个月就搬出去住了。这么快搬出去住,是不是跟室友处不下去,人品有问题哦。”
苏也头一次在现场撞破别人议论她是非,还带着揣测和造谣的成分。她感到诧异又难堪,却没有勇气直接拍拍对方的肩膀,叫她谨言慎行。
恰逢任课的教授姗姗来迟,从前门走进教室,原本嘈杂的交谈声渐渐弱了下去。
教授在讲台上整理材料,热闹还未完全平息。
嘴碎苏也的几人再往前一排的位置上,有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女生回过头来,很严厉地看了那几人一眼,语气不带半点儿客气地开口:“不熟还敢说啊?一张嘴还挺能编。怎么,我们自己寝室的人都不知道苏也不好相处,你就先知道了?”
是寝室长周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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