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鸡兔同笼
“真的。”柳惊风老老实实答道。
虽然偶尔有添盐加醋，但基本上都是发生过的事。柳惊风刚写的那会儿，精神不是很好，糟心事又特别多，柳沧浪要给他找点事干，别让他把自己作死，往日不让他干的斗蛐蛐听曲儿都试过，最后还是柳惊风自己把笔捡起来了。
朱辞镜说过他有这方面的天赋。柳惊风以前有点自暴自弃的，跟柳沧浪比常常都被他压了一头，就在这一块柳沧浪就比不过他。同龄人，甚至是比他年长的人也比不过柳惊风，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柳惊风一写就是五卷。他伤心的时候就喜欢写点东西，一直被压抑着没有突破口，正常人都会发疯。
他也没想到徐有容会认出他。他没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写了那本景都断肠人。让熟人看见那些矫揉造作的东西，就像大人悄悄偷看小孩子的日记，还要品评上几嘴，柳惊风心里害臊。
柳惊风有些发怔，愣愣地问：“你要笑话我么？”
徐有容奇怪道：“笑话你做什么？换个地方，先和我说几句。”
身后几个大爷大妈等得着急，见她耽误时间，都瞪着她。
柳惊风便领着她进了铺子。
铺子里坐了几个黑衣人，看上去是柳惊风的侍卫。书架子上堆着书，都是落杨花的。
“凑合坐吧。”柳惊风找了个空桌子，拍了拍上头灰尘，“一会还要出去呢，总不能对不起买书的人。”
“你想没想过害辞镜？”徐有容问。
她心底一直抵触柳惊风。
“肯定有啊。”柳惊风坦白道，“我还把她推进水里差点害死她。我以前…挺恶心一人的，拿不到就要同归于尽。”
徐有容沉默了片刻。
她喜欢看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话本子，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这种爱而不得。如果上辈子柳惊风带走死掉的朱辞镜，确实是出于所谓虚无缥缈的爱，她会更害怕柳惊风靠近朱辞镜。这种爱合该被关进地牢，不该出来为祸苍生。
朱辞镜和她往前走，踩着别人身上，步步都是精细的谋划，柳惊风带来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
柳惊风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紧不慢道：“以后不会了。”
“辞镜要我好好的。”柳惊风笑了笑，“我答应过她，不想乱七八糟的。对着她说到就要做到，不然她要不高兴。”
徐有容将信将疑：“你当真…”
她实在害怕。
朱辞镜死过一次了，再没有下次了。要是柳惊风再发一次疯，这些年做的事又要功亏一篑。她又要回到当初朱辞镜刚死最艰难的阶段。
“你大可以在旁边看着。”柳惊风摊了摊手，手上沾了灰，“要是我有哪儿做得不对，或者我伤到辞镜，我立刻就收拾东西滚蛋。”
徐有容盯了柳惊风许久，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她不得不承认柳惊风生得极好。像是把柳急雪那种带着血凌厉的杀伐之气和谢胧月的雍容大度揉在一起，其内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来的气质，这是柳惊风才有的。
徐有容忽然又觉得柳惊风是配得上朱辞镜的。
“行吧。”徐有容无奈地嘟囔道，“谁叫辞镜选了你。”
“我先出去给你稳住场面啊。”徐有容理理衣裳，起了身，“辞镜在后头排队买你的话本子，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换身衣裳。可别告诉其他人。”柳惊风小声说，“很丢人的。”
“丢什么人？”徐有容问，“这些小姑娘可喜欢得紧呢，昨夜露个下巴尖，人家一片脸红。”
“就是丢人！”柳惊风弯着腰在柜子里翻找起来，柜子里东西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给我留点颜面。我爹要知道我天天写这样多愁善感的玩意，明天就把我发配边疆去磨炼。”
“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大帅哥可不能放到边疆去啊。”柳惊风念念有词，丝毫不顾徐有容异样的目光，“去了说不定挂在那了。”
徐有容无言。
行吧，还是她认识的柳惊风。
＊
那人进去没过多少时间。
太阳已经很晒人了，她看得见贺老二后背流汗，流到他的宝贝剑上。在前排队的好几个大爷大娘都找了东西扇风。
“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贺老二不耐烦了，“也不见落杨花出来。”
“慢慢等吧。”许香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总归今日能拿到，这就行。”
“谁知道他是不是就不出来了？”贺老二反问，“我大糙人在这儿晒太阳可没关系，许大小姐可不能晒着了。”
朱辞镜听着他们一人一句，不由得笑了起来。身后的街都站满了人，连一块地也没。连街对面的茶楼，窗子外也探出几个探求的脑袋，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
朱辞镜心知还要等上许久，便将柳惊风写的练习翻开来看，趁着这功夫看点儿，免得拖到晚上去，还有要特意抽时间来看。
柳惊风好好写字的时候字不难看，只是他平时写得太快，又不愿意好好写，字就总是缩成一团，像长得不好的虫子，爬在纸上。
贺老二和许香兰谈天谈得欢快，都没空看她。
前几面还是正经的算学作业，难为柳惊风一口气做了二十多个鸡兔同笼。他做这种题实在做得太差了，徐有容去看那些西洋书卷，从里头找复杂算法来算生意的时候，他还困在这种题目上，气得王先生每每看了都吹胡子瞪眼。
写到后面就开始神志不清了，她想柳惊风一定是困极了，连字都写不清了。上好的纸上被他划得一道一道，字迹也扭曲起来。还有几块鼓鼓囊囊的水渍，不知道是不是他睡觉时流的口水。页末一点黄褐，她闻了闻，是烤鸭的香气。
朱辞镜在心底觉得好笑。这柳惊风倒是会享受。
“笑什么呢？”青年笑着叫她，“笑得这么开心，想到什么好东西了？”
朱辞镜强压下翘起的嘴角，看着眼前的柳惊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凑热闹呗。”柳惊风说，“看这么多人都往这凑，我当然也要来看看是什么好事情了。这不就是好事情来找我了。”
“什么好事？”朱辞镜问他。
柳惊风笑了笑：“辞镜来了，手上还拿着我的……我的算学作业？”
“姑奶奶，出来吹风也不忘带着我的算数本啊？”柳惊风的笑容僵在嘴角。
“鸡兔同笼学会了没？”朱辞镜晃了晃手里的册子，“是不是写着写着还睡了过去？烤鸭味道如何？”
她靠近了些，撩起柳惊风面上碍眼的散发，仔细去瞧他眼底：“不错，近日睡得可以。”
“辞镜，我这十几年没睡这么早过。”柳惊风叹了口气，“我怕我睡不着，就在床头放上两本算学作业，这些好了，我连床都不想上了，坐在桌子前就坐了一宿。后来我逼着自己上床，翻开这算学作业，算了两题，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再写了三题，就两眼一黑。”
贺老二对他的话深有同感：“柳同砚，原来你也有这般感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看见这算学作业。就感到心里好多只鸡和兔子在爬，气血上涌，生不如死。”
“那是，何止是鸡和兔子在爬，简直是鸡子和兔子大战三百回合。”柳惊风叫苦道，“实在是难！”
“柳同砚，今日打算算几次鸡和兔子啊？”朱辞镜笑盈盈地问，“某人可是夸下海口说，三日就能学会的。”
柳惊风一下子泄了气：“辞镜，今日没课上哦。”
他可怜兮兮地试着转移话题：“辞镜，你跟着我过去，我认识写书的人，叫他给你拿本就是。别跟着贺老二在这干站着了。”
柳惊风换了件燕尾青袍子，松松垮垮不太合身地披在肩上。内里的白衫上也沾着黄褐的烤鸭汁水。
“走吧。”朱辞镜道。
“朱同砚，你要插队啊？”贺老二问，“说好同甘共苦呢？”
“我几时说过？”朱辞镜颇为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走啦，柳惊风。”她跟在柳惊风身后，还不忘对着贺老二挥一挥手。
“诶诶，柳惊风，带着我啊！”贺老二在后面叫。
柳惊风牵着朱辞镜：“听不见，不得空。”
明黄色衣裳的青年又坐到椅子上去，还是带着斗笠，朱辞镜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感觉。
她多看了几眼，也看不出什么，只得跟着柳惊风往铺子里走。
一旁的柳惊风忙拉过她的手：“辞镜，走快些啦。”
“柳惊风，你怎么会认识落杨花？”朱辞镜问他。
“凑热闹凑出来的，也或许是人家觉得和我同病相怜。”柳惊风道。
铺子里大多都是落杨花的手笔。
“柳惊风，你和他熟么？”朱辞镜跟着他穿过书架。
太阳照在书架上。这些书看得出是细心保养着的。
“挺熟的。”柳惊风面不改色道，“熟到能穿一条裤子。”
“我想想，能不能让他写的话本子和我的生意一起整点活动？”朱辞镜若有所思道，“就比如出点空本子，上头印落杨花的笔下角色。或者出套考卷，里头的鸡和兔子换成他们。”
朱辞镜有时有不少奇思妙想。
柳惊风希望她还是少来些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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