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别离
朱辞镜在石阶上坐了半刻钟。
小和尚扫地扫累了，也在她身旁的石阶上坐下。银杏树就在不远的地方摇呀摇，树底下埋着他娘的尸体。他在上面和他爹一起种着青菜，他爹到山下去挑水，穿着沾血的袈裟，他一天一天慢慢长。
“朱姐姐，你和师父是不是都有事瞒着我啊？”小和尚歪着脑袋问她。
朱辞镜正想着柳家人的事。她不担心柳沧浪的性命。柳沧浪功夫好，身旁又有一队人守着。柳急雪上辈子就没出事。倒有些忧心柳惊风。柳惊风原不在悟明计划之内，这一世变数太多，难说不被被牵扯进来。
“这都是大人的事。”朱辞镜笑着说，“你还小。”
她笑起来极具欺骗性。银杏树的叶子金灿灿的一片在她头顶上，像是一片金色的云霞，落下一片阴翳。
“朱姐姐，你真好看。”小和尚傻乎乎地说，“你也是大人吗？悟明大师也是大人，大人都会好看吗？”
“嗯。”朱辞镜答道，“有一日你也会长成大人的。”
“我不想长大啊。我还想和师父一起过好长的一段日子。”小和尚比划了一下，“从山上到山脚那么长。”
朱辞镜想了想他五年后会长得多高。应该能够到树最低的枝丫。
“兰若寺里还有功夫好的和尚么？”朱辞镜轻声问。
“主持的功夫最好。不过主持上个月七号圆寂了。我都不知道师父会武功，原来他这么厉害。”小和尚想了想，“朱姐姐…朱施主也要去救人么？”
朱辞镜没答他。
她站起身来。太阳一会儿出来，一会儿隐在云后。三月的山寺一直不冷不热，风里夹着潺潺水声，听上去和人哭没什么两样。
“我先走了，小师父。”朱辞镜同他道别。
“朱施主走好。”小和尚在后面远远喊道。
朱辞镜回过头去。满目都是青碧色的山树，细细去找才能找到一点儿朱红色，是寺庙的塔顶。
那尊铜造大佛托着手，敛眸无言看着她。
她往前走。
＊
“柳惊风！”柳沧浪骇惊之余，剑柄对着柳惊风胸口用力一撞，“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哥。我想明白了，如果我一直难过，只要我从源头上消除难过就好了。”柳惊风满不在乎地用袖子去嘴角血迹，长剑又是一挑。
一群黑衣死士围住了中心那顶轿子。几个侍卫同死士打得不可开交。
“你疯了！”柳沧浪险些招架不住柳惊风这只攻不守的招式，“你是想我们父子三个都死在这么？”
“怎么会死三个？”柳惊风笑着道，下嘴唇血迹斑斑，“我们两个不还是好兄弟么？我们都会好好的。”
“够了。”轿子里的人出声道。
“爹。”柳惊风左拨右挡，不容黑衣死士近身。
血溅了他一脸，顺着发丝往下滑，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在流血一样。
“柳惊风。”柳急雪慢步走到二人面前。
有死士乱剑刺来，柳急雪接过柳沧浪的剑，寥寥几剑就取了他项上人头。
先前来了一波武功高强的死士，被一个陌生和尚拦下了大半，柳沧浪带着柳急雪跑到半路，又来了一波。两波显然不是相同势力的。先前那波不管三七二十一，砍死一个是一个，这波显然是冲着柳急雪去的，对着其他人都只是击退就作罢。
“你个废物。”柳急雪一摆衣袖，随机一剑刺出。
柳惊风只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传来，剑便被打落在了地。
一群死士如嗅到血腥味的蚂蝗，全围了上来。
“爹，你终于说出来了。”柳惊风龇牙咧嘴地笑着，没脱臼的那只手去拾起剑，同死士扭打起来。
“爹，你为什么总要来逼我呢？我一对谁好，你就要灭了谁是么？”柳惊风的剑刺得极快，“我不是狗，再怎么拴链子都没用。”
“柳惊风！先脱困再说，不然我们今日都得交代在这儿！”柳急雪打得有些吃力，侧身避开死士的剑尖，“少说两句！”
“那姑娘留不得。”柳急雪冷冷道，“她死了，你随便找个，我不管你。”
他平日里慈祥温和的神色荡然无存，脸上的长疤吸足了血。
“她死了我也去死。我先杀了你再去死。”柳惊风杀得红了眼，“你的血是冷的么？我要能找几年前就找了？要不是我去撞见她，你是打算背着我处理掉么？”
“哪个姑娘？”柳沧浪听得一头雾水，“柳惊风，能不能好好说话？”
刀剑相击，撞得柳惊风虎口发麻。
“除了朱辞镜还有谁？”柳惊风攻向死士心口，“她死我死，她活我活。”
“她留着就是个祸害。”柳急雪面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早晚总要酿成云娘那样的大祸。”
柳惊风运剑愈发凌厉：“你还敢叫她的名字？”
“柳惊风！不能对父亲不敬。”柳沧浪喝止道。
“柳沧浪，少多管闲事。”柳惊风也顾不上擦血，“他当年杀了我娘，如今又要杀我的心上人，到底谁错？”
一剑刺来，堪堪从他眉间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柳惊风！”
柳惊风以为自己听岔了。稍稍一分神，剑又被打落。
朱辞镜提着剑，原本不打算加入这场混战。一是她武功平平，二是悟明和尚的人有意避开她，更会显得她可疑。一见柳惊风几人浑身是血，打算都抛到了脑后，领着楼失雾和侍卫门，同黑衣死士厮打起来。
柳家侍卫将死士团团围起。
“柳惊风，你没事吧？”她一脚踢在死士的小腹上，“小心后头。”
“我没事。”柳惊风的表情不知到底要哭还是要笑，“辞镜，你来做什么？”
“我去兰若寺找人，里面的悟静大师说近来心神不定，恐怕圣上有难。”朱辞镜说出早已编好的说辞，“我就去找楼姐姐带着侍卫来了，还好没事。”
“朱姑娘来的及时。”柳沧浪打着圆场，“多谢朱姑娘了。”
几个死士见终是不敌众人，翻墙逃了去。
柳惊风扯着袖子擦着面上的血，力度大得要蹭掉层皮。
“辞镜，我脸上干净了没？”他挤出一个笑来。
柳急雪收了剑，看着柳惊风沉沉叹了口气，对他不抱什么期望。
“爹。”柳惊风叫住他。
柳急雪面色阴沉，明黄色的袍子上满是血迹：“有话快说。”
“我错了。”柳惊风说。
他怕柳急雪没听清楚，又补充了句：“我错了。”
“惊风也认错了。”柳沧浪僵硬地笑了笑，“爹，也别往心里去。”
“柳沧浪，他能把剑指着我，总有一日也会将剑指着你。”柳急雪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把他带下去，栓好链子，别让他发疯。药按时给他送去。”柳急雪面色铁青地丢下这么两句，带着一行人走了。
柳惊风蹲在地上。他两只手上都是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倒是草上被他弄得全是血迹。
柳沧浪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剑，指节泛白。
“辞镜。”柳惊风挫败地一屁股坐在草上。草三月份才好不容易冒了新芽，又被他坐扁了一片。
“你不要太难过。”朱辞镜小心翼翼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不要难过。”
“药。”柳沧浪把白瓷瓶丢给他，他难得神情淡淡，一丝笑也没有，“拿着。”
“爹没想做什么。”柳沧浪说，“你想得太多。他顶多就想看看你的心思。你们两个总是互相猜对方的心思。”
“哥，你还是别安慰我了。”柳惊风叹了口气，“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要是说谁不能留，就真的留不下。”
“奶娘妨碍他了，他就杀了养他到大的奶娘。兰若寺的佛像他看不顺眼，他就要砸了人家。别看他不杀人了，骨子里的戾气一点没少。”柳惊风低着头，用手扯了把草。
草被连根扯起，地上多了一个丑陋的泥巴坑。
“你吃药吧。别想太多。”柳沧浪说。
楼失雾在一旁管着侍卫收拾好地面。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淡红的血，看上去就快要干涸。天上几抹云絮，还是不高不低地飘。
“辞镜，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么？”柳惊风问她。
他的眼睛又是湿漉漉的，明明没有哭过。
“我要消失一段日子。不会很长。”柳惊风接过白瓷瓶，“谁都找不到我。”
朱辞镜都要以为白瓷瓶会被他捏碎时，他打开了瓶塞。
“等我好了，我就回来。”柳惊风轻声说，“我会努力地好快些。”
“那你快一些。”朱辞镜说，“我等你。”
柳沧浪始终握着剑，盯着柳惊风咽下药丸，才叫来楼失雾，押着柳惊风走了。
“磨磨唧唧的。”楼失雾说。
“楼姐姐，柳惊风到底什么病？”朱辞镜的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答案。
“心病。”楼失雾摇了摇头，“一点长进也没。好几年了，夫人走的时候就有，落了回水更重了，最近更是疯得不得了。没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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