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恶佛陀
悟静和尚长叹一声,领着朱辞镜走入佛堂。
佛堂外的菜圃里栽了一排小白菜,一看就是被人悉心照料的,长势喜人。
他推开门,几尊镀金佛像的眼里落着太阳光,静静看着下头二人。朱辞镜只认得中间一尊是释迦牟尼。金丝楠木佛龛下,滴水观音往下滴着水,恰好一滴落在叶子下的小瓷瓶里,发出细小的水声。
“悟静大师。”朱辞镜随着他在蒲团上坐下。
“阿弥陀佛。”悟静和尚对着佛像磕了几个头,才恭敬地盘腿坐下。
“朱施主,请问吧。”悟静和尚道。
“叶思邈和柳家有没有关系?”朱辞镜最先提出的是这个问题。
这个谜团缠了她许久。
叶思邈这个人不存在任何问题,其他势力要想控制住她,就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她和南疆或者其他事物的联系,便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并无关系。”悟静和尚摇了摇头,“朱施主不必疑心。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句句属实。”
朱辞镜沉思片刻,才出口问道:“叶思邈和朱家有无关系?”
悟静和尚合上双眼,没有出口否认。
“她同朱敬岩有几分关系?”朱辞镜继续发问。
“三分。”悟静和尚断言道。
朱辞镜倒吸一口凉气。她愈问愈感到自己在逐渐接近那真相。
“她不是朱敬岩的人,但是和朱家脱不了干系。”悟静和尚缓缓道。
他合着双目,面对着朱辞镜,宛若一尊佛像,只在她发问的时候才开口作答。
“你是朱家的人。”朱辞镜说。
她无法断定悟静是谁的人。南疆王府内的只言片语,只够她推测出悟静见过她父亲一面。
悟静和尚睁开眼:“过去是。很久之前就没了关系。”
“悟明和尚满门被灭时,你在场。”朱辞镜看着他的眼睛。
悟静和尚的话说得很少,但她已能感受到全部线索拼凑之后,将要有怎样的庞然巨物浮出水面。
“是的。”悟静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头顶上的佛像还是静而不语,安详地望着悟静,似笑非笑地立着手。
“我受人所托,灭了何家。悟明留下在意料之外。”悟静和尚叹了口气,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他去了寺庙里。我出生在寺庙里,若不是佛祖慈悲,恐怕早已死在多年之前。”
“所以我从来不会在寺庙里杀人,只得放过当年的何家少爷。”
“那你为什么要教授悟明你的功法?”朱辞镜眉头紧锁。
她不信悟静和尚是出于良心放悟明和尚一条生路。悟静出生佛门,后来却杀了养他成年的住持,年纪轻轻就成了道上有名的活阎王。悟静不过是个假名,说起“恶佛陀”,便无人不闻之变色。
一个屠人满门的侩子手,哪里会有良心这种东西?她更倾向于是悟明和尚拿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她同悟明和尚做交易,二人都不会将底牌托出。
“说来荒谬。”悟静和尚苦笑两声,“后来悟明和尚成了朱施主的人。要是我动了悟明和尚,朱施主定要来取去我性命。”
对他漏洞百出的话,朱辞镜半分未信:“朱某可没这么大的能量。”
“朱施主听过狸猫换太子么?”悟静和尚忽然说道。
“狸猫换太子?”朱辞镜疑惑道,一时没明白这与叶思邈的身世有何干系。
“当年朱家皇帝见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皇位之旁又群狼环伺。”悟静和尚起身关上佛龛的木门,“这这些事不能让佛听见。朱施主还请不要笑话,小僧金盆洗手许多年了,日日念佛,担心佛陀听见,要找我儿的麻烦。”
“朱家皇帝想了许多法子。”悟静和尚说,“恰好有人将你送入宫中,他便想了个不要流血的法子。”
“用自己的血脉换叶思邈?”朱辞镜恍然大悟。
“正是。”悟静和尚道,“朱施主冰雪聪明,自然已经明白这是怎样一回事。这件事,最初是当年的将军夫人提议的。”
当年的将军夫人就是柳惊风的亲娘。朱辞镜早听过她野心极大,听到这话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只是后来将军造反,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这事也只得不了了之。”悟静和尚握着菩提子,好似能从中汲取些力量,“到底哪些人是换了的,哪些人是没换的,还有哪些死了。如今已经无人知晓了。叶思邈或许不是朱家的血脉,或是其他乱臣后代,也不无可能。”
朱辞镜心中一团乱麻。
到底是她低估了那老东西。老东西又蠢又要装个良善的样子,没想到背地里来这么一出,为了将皇帝的位子留在姓朱的手里,也算是无所不用了。
“大师为何不对悟明和尚出手?”朱辞镜没打算放过这个问题。
悟静和尚重重叹了口气。
这几日景都都是大晴天,就像是春天来了。兰若寺在山头上,虽然已是临近晌午的点,依然阴风阵阵,吹得屋檐上挂着的铜风铃叮铃做响。
“朱施主还记得那扫地的小和尚么?”悟静和尚说,“那是小僧的儿子。小僧有了如此致命的弱点,还怎么敢继续过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恶佛陀有了软肋,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那日小僧才杀了悟静和尚,袈裟还未来得及披上,正打算去他身份。悟明就领着我儿来了。”悟静和尚望着门外扫地的小和尚,目光温和,“不是小僧要放过悟明,而是悟明不愿放过小僧。”
“就算小僧逃掉了。悟明还会找来无数个悟明来杀我。谁叫小僧这些年欠下的血债太多?就算小僧今日能杀了这个悟明,明日还有这个悟明,那个悟明。总有一日会被斩首。”悟静和尚看了眼日影,“朱施主,小僧今日同你说这些,还请你保守秘密。悟明留小僧一口气,为他杀人放火,教他武功,如今他的武功不在小僧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僧想必没多少时日可活。”
“悟静大师。”朱辞镜面色凝重,“要杀你的恐怕不只悟明和尚。”
“杀人偿命,小僧偷生这几年,也算是天大的幸运。”悟静和尚苦笑着说,“还请朱施主帮小僧稍稍照看幼子,好歹是夫人拼着一条命生下来的。小僧夫人就埋在着银杏树下。”
日影落在门前。几点太阳光从银杏树上往下落,像是碎金子撒了一地。
“今日是?”朱辞镜突然想到了什么。
“今日正是七号。”悟静和尚面上是平淡的笑。
“你想不想活?”朱辞镜问他。
“小僧活得够久了。”悟静和尚笑了笑,不再出声。
“我问你想不想活?”朱辞镜看了眼门外的小和尚,“说实话。”
“怎么会有人不想活呢?”悟静和尚笑得有几分凄凉,“若是能活,小僧杀过一个人,去救两百个人也不为过。我儿才这么小,怎么放心离开?”
“若不是小僧爹娘讲小僧遗弃在寺里,小僧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和我走。”朱辞镜说,“想活命就跟我走。”
“天要变了,朱施主。”悟静和尚坐在原地,摇了摇头。
门外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暗下去了。风还是阴阴的,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二月七日。”朱辞镜一把拽起他,“悟明又要发一场疯。”
别人不记得,她却记得。就是这年的二月七日,悟明借着进宫的机会,行刺柳急雪。柳急雪没死,悟明不知所踪,和她断了联系。
这次她早早支开悟明,来找教授他武功的悟静,悟明那边安排行刺的死士,应该已经出动了。
“能救你的只有一个。”朱辞镜迈过门槛,“姓柳的。”
“我救你不是出于慈悲之心。”朱辞镜抓着一脸错愕的僧人,“你还有用,我需要你来制住悟明。”
悟静和尚错愕了一阵,很快明白了朱辞镜的意思:“要小僧去救当今圣上?”
“圣上能保住我,也能让我换个身份。”悟静和尚喃喃自语道,“多活个几年。”
“最多五年。”朱辞镜冷冷道,“你罪孽缠身,五年已是最大期限。”
悟静和尚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五年,足矣!”
扫地的小和尚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这样大笑,抱着扫帚呆呆地问:“师父,您要去哪儿?”
“师父去救一个人。”悟静和尚匆匆答了句。
“他在德政殿,你去吧。”朱辞镜站在石阶上,“记得不要提起我。”
“多谢了,朱施主。”悟静和尚走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石阶尽头。
“朱施主,师父是不是会武功啊?他跑的好像飞起来了。”小和尚看得瞠目结舌。
他虽在寺庙里长大,与青灯古佛相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满眼憧憬地看着悟静和尚离去的方向。
“或许吧。”朱辞镜轻轻笑了声,“你要是想学武功,长大后可不能用它做坏事。”
“那是自然!”小和尚挺起来胸脯,“我也要成为悟静师父这样的大善人!”
一片银杏落在他的肩上,小和尚欢快地接过叶子,又到一旁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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