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小哲循着医生的目光扫到地上的酒瓶,尴尬的抿了抿嘴唇,“我睡不着——所以喝了一点。”

        循蹈微微点头,理解他的压力和情绪,温和的目光重回到小哲脸上,“你查过乙肝吗?”

        他的父亲是乙肝大三阳患者,出于医生的评估惯性,循蹈想了解,小哲是否也是乙肝患者。

        “嗯,很早以前就查过,是大三阳。”

        “做过乙肝病毒dna定量吗?”

        小哲摇头。循蹈不知道他摇头是没做过还是不记得做没做过。

        “也就是没治疗过?”循蹈试探着确认。

        小哲又摇头,看神情,似乎从未上心过自己的事情。

        “那——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你现在身心疲惫,抵抗力差,更要注意。”

        “循医生,我右上腹痛好久了,时好时坏的,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之前也经常和循医生聊天,但说的都是父亲的病情和治疗,讲到自己还是头一次。

        循医生并非假客套,真诚的关心使小哲舒缓了许多,说话便也不那么拘谨了。

        也许是医生的敏感和直觉,循蹈心一抽紧——千万不要上演墨菲效应。循例问了病史,心里越来越不安。

        “还是检查一下放心些,你明早来找我。”

        小哲连声答应,手机响起,循蹈掏出手机接听,护士打来的。

        “好,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循蹈和小哲示意要离开。

        夜晚,连城市都坠入梦乡,人似乎变得更加感性,加之了解小哲的处境,内心也仿佛更加柔软,比平常多了些想讲的话,又不知该怎么恰如其分的诠释。

        “照顾好自己。”循蹈再次看向酒瓶,也许他已经这样度过了无数个夜晚,也许这是他仅剩的排遣压力的方式,但饮鸩止渴,未疗心,先损肝。

        作为父亲唯一的支撑,现在的他真的不能、也没资格倒下。

        “不喝了,肯定不再喝了。”

        回到护士站,灯火通明,老病人的呼叫铃此起彼伏的响着,新病人已经从急诊运送上来,夜已深,病房依然不消停,手机计步器已经累积两万多步。

        刚刚泛上来的困意早已烟消云散,又是一个不眠夜。

        日头已升起,同科室的女医生晨光满面,一进办公室,迫不及待询问夜间战况,循蹈从电脑前转过头来回应,脸上挂着的一双熊猫眼,炯炯有神。

        “昨晚怎么样?”

        “收了三个,半夜还来了一个哇哇呕血的,egvb,折腾一晚,更悲催的是,今天上午可能要做套扎。”熊猫眼秒变熊猫死鱼眼。

        “二十四小时班永远都不能正点收工,班怒症都要犯了。”女医生投来同情的目光,顺带泄泄私愤。

        “我已经飙了很多脏话了。”循蹈邪魅附和。

        住院医生无论白班、夜班、亦或直接白加夜,日日都要早起到岗,谁的病人谁负责,除非遇到紧急事或休年假,可以协调上级医生或其他住院医生帮忙代管。

        但想要主任批准年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时间不能太长,而且离开前和回来后都是二十四小时班无缝对接,休之前还好说,黎明前的黑暗,憧憬的力量无穷大。

        休假一旦临近结束,便开始焦虑,领悟到光明只是一瞬,黑暗才是永恒,不间断的心理按摩,方能克服假期综合症,迎接接踵而至铺天盖地的工作以及没有觉睡的日子。

        遇到逢年过节,大家终于有了轮流调休的机会,时有被换班导致七十二小时不下班的住院医生,再见时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苍老无神的好似变了一个人。

        上班上出瘾了,反倒没了下班的喜悦,甚至还有不能轻易停止的兴奋。

        这份体面的工作究竟有多脏多臭、多疲累、多紧张?局外人想象不到。

        上午十一点,循蹈和上级医生终于完成了昨夜收治急诊患者的镜下观察及治疗,距门齿34厘米处见一静脉曲张破裂,套扎三环。

        病人受到刺激,呕出的积血,喷洒在循蹈的鞋面、脚踝和小腿上。evl(内镜下食管静脉曲张套扎)术后,病人病情稳定,没有再出血。

        回病房安顿好病人,已是正午,吃了食堂买回来的盒饭,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要用牙签撑着才能勉强打开。

        打电话给和隋妍,她也刚准备下夜班,两个猫头鹰相携回住处补觉。

        电梯门打开,循蹈看到小哲提着只大塑料袋混在人群中,猛然想起昨晚的事。小哲也看到她,咧嘴一笑。

        “哎呀,我忘记了,你找我了吗?”循蹈一边缓缓从拥挤的电梯里挪下来,一边问道。

        “我找了你几次,你都在忙。”小哲也被人群推着往电梯里移进,看到循医生换了便服,应该是要下班离开了。

        “我一直在内镜室,有个手术。”循蹈加快语速。

        “你快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找你吧。”

        循蹈回头应承着,小哲已经被挤进电梯深处。

        “真行,我看你还是不累,真爱操心。”两人走出医院,和隋妍问清刚才小伙的情况,笑道。

        “他不是那种麻烦的人。”脑中闪过小哲的身影,循蹈脱口而出。

        她忽然想到之前一个住过院的阿婆,好心留电话给她,方便她复诊联系,结果她家人痔疮出血、牙疼、腿麻……林林总总,都打过来咨询,不分疾病、不分时间,半夜也打过,真的烦躁。

        后来由于不是消化专科的问题,循蹈拒绝了两次,阿婆十分不高兴,便再也不打了,复诊时态度更是冷冰冰,好似循蹈亏欠了她。

        彼时循蹈脑中闪现过一句俗语“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十分悲哀!

        但小哲不一样,顺手给他行个方便,也是担心若真有什么问题,别耽误了。

        “你不要那么好心,随便给病人留电话。”和隋妍听了阿婆的故事,忿忿不平。

        “再也不会了。”

        回到家中,双双秒速冲了凉,便回到各自房间蒙头大睡。

        值班换来的休息,很可惜,就在睡眠中度过了。其实硬是要去逛街吃喝,她们身体也是适应的,年轻人,经得起折腾,分分钟恢复。只是今天两人没有啥玩乐欲望,不如养精蓄锐。

        门铃声响了又响,惊醒睡梦中的循蹈,一时恍惚,不知道是晚上开始睡,现在要早起了,还是午睡,一下睡到了晚上。

        磨蹭到门前,刚扭开门锁,门便被一把拽开。

        “干什么呢?按多久门铃了,累死我了。”张玑咋咋呼呼的冲进来,手上拎着大袋小袋,周莫尔紧跟其后,手上搬着一个塑料箱,眼睛一直盯着循蹈,透出喜悦的光。

        “睡觉呢!听不见啊!”

        “我说吧,让你直接用指纹开,偏不。这一个个都是猪投胎,睡死了哪听得见。”

        张玑还在埋怨周莫尔时,和隋妍从另一个房间,睡眼惺忪的游荡出来,像灵魂出窍的女鬼,美丽而轻盈。

        张玑瞧着,咽了下口水,嘴没停:“这个更厉害,房子烧了估计还撅屁股睡呢!”

        “你们来了!周莫尔,你抱的什么?”声音都是慵懒的。

        和隋妍压根没搭理自己,张玑自我解嘲:“长得黑的人在黑天就不容易被注意到。”

        “海鲜,活的。”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的惊呼,质疑周莫尔是否有手艺把活海鲜做明白。

        “放心吧,我特地学过的。”

        “那我们三个就嗷嗷待哺啦!”张玑挤着眉眼飘走,周莫尔家的大屏幕连着游戏机,他迫不及待要开局。

        “用不用帮忙?”和隋妍贴心的问道。

        “小蹈,你来帮我吧。”周莫尔脱口而出。

        循蹈看看和隋妍,目光又移向那箱海鲜,“我什么也不会呀!”

        未等周莫尔张口,和隋妍推着循蹈往厨房走,“就打打下手嘛,他一个人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啊!”

        “我去洗洗脸,你们赶紧的吧!”和隋妍说着,离开厨房,对着迎面而来的周莫尔,会心的一笑。

        姑娘确实好看,也真好相处,如果先认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动心的结果。偶然间冒出这样的想法,像是自己的阴暗面出来做了一下祟,望到循蹈已经开始戴围裙,周莫尔触电般收起邪恶的念头。

        如果后认识循蹈更麻烦,自己也许会劈腿。

        他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逗笑,循蹈疑惑的盯向他,他赶紧敛容,投入到厨艺秀中。

        和隋妍进到房间,收起微笑,周莫尔对自己也许有情谊,但丝毫无情意,他表现的很明显,她也心知肚明。

        知进退,明得失,才不至于总是在无奈崩溃的边缘徘徊、被周而复始的痛苦沮丧吞噬。

        一点一点失望,幻梦最终一定会破灭,如今和隋妍已经没有那么纠结了,她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失去这些好朋友。

        谁都没有错,接受现实,就是最好的享受。

        一桌子海鲜做得像模像样,一个运用逻辑思维加推理实践的厨师,完成了菜肴色香味的融合,众人皆被挑动着味蕾,夸赞的情词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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