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姜予尚不知这个变故, 他已经窝进了被子里。
冬日正逐渐走向一年中最冷的时日,屋内的暖气很足, 热气溢满了整间屋子, 噗噗吐着雾气的加湿器辛勤地工作。
临睡前,他看到了裴枭白的回复。
虽然对对方口中的“没关系”半信半疑,但既然裴枭白那么说了, 姜予心想, 他也不必过多地纠结这件事情。
他也无可否认,因为沾了裴枭白的关系,他本来狭窄艰难的前路降下了一束光,变得宽阔顺畅起来,简直是一条近乎完美的捷径。
除了某几位人气旺风头盛的解说主播, 目前联赛的解说阵营中, 他的话题面、热议值、公众知名度都已经跻身前例。
尽管这一切并不在姜予的预料中。
可他对这场联赛的目标既然已经从第一轮不动声色地淘汰,变成了拼尽全力走到最后,人气和热度当然很好的助力。
姜予懒散地靠在床头,柔和微黄的床头灯光洒下, 洁白的白玉兰花瓣已经完全枯萎泛黄了, 残留的香气也在渐渐散去。
他与裴枭白最后闲聊了两句, 道了晚安, 结束了对话。
姜予的视线落在官方发来的信息上,对方让他补充一下微博账号的联系方式,他们要将直播间与微博账号连接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实时分享跳转了。
他的微博账号?
姜予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点开了微博, 他对自己挂在微博词条上的整页截图和抖裤兜子一样的爆料惊到了, 甚至不敢将余光撇过去, 径自打开了个人后台。
他先前注册的账号一直没有改过初始名称,系统默认生成了一串数字。
将数字改成了“解说主播姜予”后,他便立刻退出了后台,提起的心缓缓地落了下去。
含着蒙蒙雾气的睡眼,姜予正欲关灯睡觉时,只听床头靠近的墙面一侧,突然隐约传来了一声“咚”地摔砸声。
奇怪的声音来自他的邻居。
墙壁如此厚实隔音,他却仍听到了不小的动静,姜予下意识地心想他的新邻居肖先生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犹豫着屏气贴近了墙壁,想要听一下对方屋内的动静,大概是夜太深太静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予总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拖动摩擦声。
姜予满面迟疑地起身,披了件外套,在走廊瑟瑟的寒风中敲响了新邻居肖先生的房门。
他原以为自己会等很久,但其实并没有,姜予短促地喊了两声名字后,新邻居便急匆匆地开了条门缝。
屋内很暗,虽然仍然看不见对方身影,但姜予也知晓应该是他听错了,或者是误会了,什么意外情况都没有发生。
对方听完了他断断续续的话,半晌,才声音低低地告诉他没关系,很晚了,外面冷,早点回去睡吧。
新邻居肖先生的嗓音并不如他想象中羞怯又柔和,姜予在肖先生出声的那一刻愣了一下,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虽然这的确是个陌生的,他从未听过的嗓音,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依然萦绕在姜予的耳边,挥之不去。
他微微皱着眉头回了自己的家,手腕脚腕处露出的一截肌肤已经冻的苍白失去了知觉,一按就是一片青紫。
大概是他太多疑了,姜予重新缩进被窝里,闷声心想。
回血的指尖阵阵发麻酸胀,姜予半阖着眼静等着熟悉的疲软褪去。
不一会儿,“咚——咚——”
他的床头墙壁处,蓦然响起了一阵阵规律的,有重有轻的敲击声。
姜予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猛地缩了一下,捞起羽绒被将自己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睁大了的圆眼,满是疑惑。
那阵敲击声停了一下,又轻轻敲了一次。
就像是……
就像是在和他对话一样。
姜予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奇妙的想法。
他迟疑地起身,半跪着贴在墙面,也屈起指节轻轻扣了两下墙壁。他的动作不重,但对方果然还是听到了,同样回了两声。
来来回回了三个回合。
两个人才结束了这个幼稚的互动。
姜予沉沉地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唇角微微勾起。他缓缓的,困倦的暗念肖先生怎么还喜欢这种小孩子才热衷的游戏。
他六岁刚刚搬来A市裴枭白家隔壁时,母亲姜玥忙于工作,经常会很晚才回家。
他被托付给裴枭白的妈妈周姨照顾,经常吃过晚饭后再自己回家睡觉。虽然房子不大,但依旧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姜予记得那时他和裴枭白还不太熟悉,他甚至还会脆生生喊裴枭白一句“裴哥哥”。
某个极深极黑的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母亲姜玥大概是要通宵加班赶设计进度仍未回来,强行压抑的害怕恐惧终于席卷而来。
他在静悄悄的夜晚,敲击着与裴枭白卧室相连的墙壁。
然而另一边毫无反应,不知是不是屋内的人睡熟了,姜予在失望之际,倔强地红着眼圈,准备硬生生熬到母亲姜玥回家。
可过了一会儿,夜色愈加深沉,衬得皎洁月光愈加明亮时,“砰砰——砰砰——”
不紧不慢地敲击声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是裴枭白的回声。
那段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时光极为短暂。
姜予在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忆起,后来但凡母亲姜玥不在家,他便经常大半夜翻裴枭白家的阳台去和裴枭白一起挤着睡。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比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僵硬更早,也比他和裴枭白开始讨厌彼此更早。
早到他差点就忘记了。
——他曾经将全部的期望、忐忑和皎洁月色的光明都寄托在裴枭白身上。
在最后一丝白玉花的清甜香气中。
姜予的最后一丝思绪被彻底吞噬殆尽,陷入了沉眠。
第三届外骨骼机甲联赛开幕式结束,第一轮正式预选赛将于五天后正式开始。
这也意味着姜予有四天时间决定十名候补参赛选手中,他要选择哪一位作为自己的合作搭档。
清早,医院。
谢昭在办公室内研究新的实验数据。
姜予体检的抽取的新血样早已被宋菲菲送去研究了,经团队再三研究分析,却始终毫无进展。
新的问题出现了。
只要腺体没发生任何异动,信息素没有逆流入血液中,姜予的各项检测数据虽然有恶化的趋势,却整体维持在一个较为平稳的状态中。
他们找不到异变的源头。
甚至自从姜予含有信息素的血液样本分片被用尽后,那场异变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整个团队根本无从下手。
宋菲菲也无可奈何地暗示过,普通血液样本根本毫无效用,实验完全无法继续推进,他们需要新的含有姜予信息素的样本来研究。
谢昭焦躁地将手中的报告分析摔在桌面上。
他干脆将金丝眼镜摘下,按压着酸胀的鼻梁和眼眶,沉沉地吐了口气,眉目紧皱,整个人处于紧张之中。
他们现在怎么拿到能用的样本?
根本无法判断姜予腺体异变的时间、趋势和规律,难道他们要等姜予再昏迷抢救一次才有办法吗?
这根本不可能,谢昭知道,学医就是在和死亡抢时间,他们必须跑得更快,走得更远,才有可能将0%的胜率费力打破。
所以他才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取得进展的机会。比如,裴枭白口中说的“他能够感应到姜予的信息素”。
“砰砰——”
就在谢昭愣神之际,他的办公室房门被敲响了,一道身影推门而入。
对方默不作声将屋门关好,脚步轻盈地在谢昭面前落座。短款的暗色系呢绒夹克,帽檐压得极低,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谢昭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打招呼,然而对方比他反应更快,主动抬眼,边摘口罩道:“谢医生。”
这是一个超乎谢昭意料之外的客气称呼。
对上裴枭白的沉郁墨眸时,谢昭的视线扫过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一次开始对裴枭白有了一种真实存在感。
在同一个密闭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坐在他面前的人,谢昭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姜予,他和对方应该永远不会产生交际,但现在他们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却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我有点不太习惯。”谢昭坦言道:“你的态度。”
尽管在联赛开幕式直播中他亲眼见到裴枭白为姜予讨要公道,也知晓了微博上一整天得热议讨论,还和裴枭白进行了一场小小的预谋。
但谢昭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对方是姜予。
裴枭白确实是不喜欢他的,谢昭敢肯定这一点,尽管现在对方会冲他点头,平静地喊他一声“谢医生”。
谢昭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而裴枭白垂着眸子,沉默了许久。
半晌,裴枭白才轻声说道:“……他不喜欢我这样。”
裴枭白的话并不难理解。
谢昭几乎是瞬间便理解了它的意思,那就是姜予的话,即使在不被看到的角落里,仍然对裴枭白有着约束能力。
这令谢昭感到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对裴枭白,也是对姜予。
谢昭模糊地忆起,姜予在他的印象中并不是一个会去主动解释自己想法的人,即使最为风光肆意的那几年,姜予在所有人眼中仍然是个不解的谜题。
而裴枭白,谢昭心想,很明显,裴枭白也和姜予一样,两人甚至都能够将所有的事情憋在心底,沉默至死。
但很多事情,即使嘴巴不说,眼睛,表情,动作和神态却拼了命地将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往外溢。
“我在学习怎么让他……”裴枭白微微蹙眉,思考着自己的话,“快乐一点。”
“这是我经纪人说的。”他补充道。
谢昭看着裴枭白认真而严肃的神色,一时之间竟微微笑了一声,然而快速地调整表情,收敛了笑容。
他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重复道:“是,姜予的确需要……快乐一点。”
明明两个人约这个时间是来聊正经事的,但莫名的,他们却在简短前言后相对着沉默了许久。
很久。
大概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明白谢昭在隐藏一些姜予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裴枭白的指节敲了两下桌面,缓缓开了口。
他向来寡言,但也挑了一些他和姜予的过往讲给了谢昭听,“……大概就是这样。”
裴枭白没有问谢昭那些隐藏的事情是什么。
也许某一天,姜予会愿意亲口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那也是他所期望得到的。
而谢昭则猝不及防地了解到了另一个“稚嫩的姜予”,那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裴枭白知道的姜予。
比他所了解的那个姜予更加灵活生动,生机勃勃。
谢昭就在这个瞬间突然明白了为何姜予会让他对裴枭白瞒住这一切。因为在姜予心中,裴枭白的记忆是他最后残留的尊严。
当姜予看着裴枭白时,不仅仅看到的是对方,也是在看少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谢昭突然感到一股近乎窒息一般的晕眩感,他知道了,姜予所有的谎言,从来不是为了骗裴枭白,而是为了骗他自己。
那日他听姜予对沈军的宣言,便以为姜予已经开始鼓足勇气面对自己了,但实际上并没有,最重要的关键之处根本不在所谓的机甲之上。
锁眼在裴枭白身上,钥匙也在裴枭白身上。
但开锁的手却只属于姜予自己。
谢昭终于沉声冷静切入了正题,将姜予的病情给裴枭白详细解答了一遍,说到最后的腺体时,放慢了语速:“……现在我们并不知道他异变爆发的原因。”
“而且我们用含有信息素的血液样本做了初步实验,姜予的信息素没有对任意的Omega信息素产生反应。”
谢昭提出一点,“这非常不正常。”
一旁沉默听完了所有的回答的裴枭白冷冽眉眼低垂,颌骨轮廓更加冷硬分明,紧抿的双唇几近苍白,他紧握的双拳手背青筋尽露。
裴枭白的呼吸一滞,哑声问道:“你们尝试过Alpha信息素吗?”
用Alpha信息素去感应、去刺激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
这就是裴枭白到来的原因。
这就是当时他对团队提出的猜想,而后来的宋菲菲也感应到了姜予腺体异变的特殊之处。
谢昭眸光闪了闪,捏紧了指节,组织自己的语言,“尝试过。”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尝试过呢?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和Omega信息素样本一样,姜予的信息素没有对任意的Alpha信息素产生反应。”
“但是,我们也发现了一点特殊情况,Omega信息素样本和Alpha信息素样本却可以同时对姜予的信息素样本产生剧烈反应。”
就像宋菲菲会用精神力闻到姜予的信息素气味,在暴躁易怒的常规Apha同性排斥反应中,居然也产生了“进食”的欲望。
裴枭白的感应,也会如此吗?
谢昭对上了裴枭白投来的视线,对方神色淡淡,所说的话却令谢昭大吃一惊。
“姜予在首次性别分化时曾经咬过我。”
裴枭白抬眼,偏头扭转角度,露出一点后颈上的腺体给谢昭看,“那次他在试图抵抗Alpha信息素之间的排斥反应来标记我。”
当然不可能标记成功。
甚至那一丝缕的信息素令裴枭白足足痛了一整天。
后来姜予便秘密消失在A市,从此杳无音讯。
但当时的“入侵”却奇妙地留下了一点点神奇的后遗症。
这是裴枭白与姜予重逢后他才发现的,只要对方距离他一米之内,他似乎就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白玉兰花的香气。
但明明,姜予并没有释放自己的信息素。
所以……
如果这是只有他和姜予才能产生的联系呢?
裴枭白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大赌约,他只能拿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独特来赌一个幸运的结果。
“用我的信息素来做实验,我愿意做实验的志愿者。”
作者有话说:
乔森:你们该不会要谈柏拉图恋爱吧?
裴铲屎官:柏拉图达咩!要涩涩!每天涩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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