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晋江独家发表11
陵园寂静。
姜予怔怔地注视着裴枭白怀中的那束白玉兰花。
他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裴枭白，而对方怀里的花束代表着什么，将要送给谁，也皆在不言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予轻声自喃，微微挺直了背。他忽然想起刚刚自己落了泪，急忙侧身借着花束遮掩擦了擦脸。
裴枭白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狼狈，挪开了视线，神色如常。
“来看看姜姨。”
裴枭白半垂着眸，轻缓地舒了口气，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还有，看看你。
裴枭白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不愿意通过他的微信好友，又为什么这么快就从酒店搬走了？如果不是撞上姜姨的忌日，他赌了一把，从清早陵园开放起便等在这里，是不是两个人又会再次失去联系？
裴枭白心中有很多话想问，然而千言万语涌至唇边，又被吞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抬手将姜予线帽边缘翘起来的小卷毛塞了进去，目光扫过姜予侧脸颊残留的泪痕。
姜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惊到，条件反射般歪着头，瞪圆了一双猫眼，“……干什么？”
“头发乱了。”
手一顿，裴枭白缩回指尖，淡淡地说道：“帮你整一下，不然在姜姨面前不好看。”
他颔首接着问姜予，“一起过去吗？”
和裴枭白一起见母亲姜玥的感觉太奇怪了。
姜予跟在裴枭白的身后，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三番五次地落在裴枭白身上。
两人停下脚步，站在姜玥的墓碑前，裴枭白没有径自将花束放下，而是将它塞到了姜予的怀里，低声道“去吧。”
说完，裴枭白远远地离开一段距离，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了姜予。
墓碑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似乎是有人一直精心照料着，黑白照片上的姜玥笑容温婉灵秀。
姜予下意识地也露出一个浅笑，遗传姜玥的小梨涡若隐若现，蔓延的泪水将眼前的景色氤氲成一片朦胧。
姜予原以为自己有很多的话想说，可他沉默地半跪在地，许久，才将白菊和白玉兰花挨靠在一起，平铺在石台之上。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它扔进了火盆，纸张被火焰吞噬，瞬间湮灭成灰。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了。”
这封信在他的身上携带了八年之久，终于跨过时间跨越生死，回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那是父亲戚戎留下的绝笔信。
「既已许国，再难许卿。我愧对你，阿玥。」
姜予退役前所在冰原戈壁区驻守部队的前身——冰原戈壁区探索部队。
a级外骨骼机甲战斗员戚戎，协其小队，在围剿境内外贩毒势力时，壮烈牺牲。
为了避免残余势力打击报复，在共和国的关照下，姜玥怀着尚未出生的姜予几经辗转，隐姓埋名，换了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环境，从头开始。
姜予5岁时，他们搬来了a市。
为了保密，姜玥没有告诉姜予，他的父亲是个英雄。
姜予分化为alpha后第二天，姜玥出了车祸，张指挥长作为姜玥的秘密联系人，连夜将姜玥下葬，将姜予带回了部队。
那股境内外勾结的贩毒势力早已被彻底连根拔除，经过缜密查证，车祸的确是个意外。
姜予被检测出能够驾驭外骨骼机甲的s级超高天赋alpha精神力，甚至比起父亲戚戎更加出色。
“活着比死更艰难。”
姜予面对姜玥的墓碑，疲倦地垂下眼，轻声道：“我不能原谅自己。”
在张指挥长告诉他全部真相的那一刻，姜予得到了姜玥寄放的薄信，那是他分化当日，姜玥车祸前一天留下的。
姜玥原本想将一切完完整整的告诉他。
只可惜造化弄人。
在信件的最后，姜玥的字迹平稳利落，她的爱人沉眠于冰原，可两人血脉中最为坚毅炽热的特点，也在姜予身上逐渐浮现。
——不要保护我，去保护我所热爱的人，去保护这片故土，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小予，你比你的父亲更加优秀，我为你而骄傲。
张指挥长便是当年戚戎的长官，继送走优秀的下属后，他亲手签字，将姜予的名字纳入了秘密特训的名单。
姜予久久半跪在姜玥的墓碑之前，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石壁。
陵园巡查员远远的走过来，见姜予的动作，疑惑地“咦”了一声。
“啧，你是？”
他不解地停在姜予的面前，仔细打量姜予的脸，“小伙子，面生啊，之前好像没见过。”
姜予以为他认错了人。
“不不不，还有个小伙子年年都来这里，大概得有个七八年了，每次专门托我留意关照一下这座墓碑，有灰了长草了就弄干净。”
陵园巡查员伸出手指，“喏，那不是吗？白玉兰花花束，只有那个小伙子会带这稀奇玩意儿，我印象深着呢！”
“有年下了大雪，我还琢磨着他估计不会来了，结果第二天一看，嘿！也没失约！”
姜予一怔。
“花都在这儿了，是不是人早就来过，又走了？”
陵园巡查员下意识地四处探看，视线落到某个身影上，松了口气，“瞧，在那儿呢，我真是老了，眼花了，刚才居然没看见。”
他值的正是裴枭白的背影。
裴枭白正远远地站在空地处，侧身背对着他们，他唇齿间似乎咬着一根烟，但没有点燃，长睫垂下半掩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姜予微微弯曲的指尖一颤。
“行，既然在这呢我就先走了。”
陵园巡查员没有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奇怪氛围，乐呵呵的，对姜予说：“小伙子，你俩认识？那记得帮我告诉一声，他的嘱咐我还记着，放心吧。”
姜予在踏远的脚步声中逐渐失神。
他离开的八年里，原来还有裴枭白记得姜玥的忌日，年年抱着白梨花来看望她，风雨无阻。
姜予错失的一切，裴枭白都以他的名义，全部弥补上了。
不止一次两次，八年，八束白玉兰花。
姜予忽然意识到，他和裴枭白之间，除了他口中的“恩怨情仇”，大概还有一丝丝复杂难辨的情谊在内。
那年他得知预测性别分化结果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姜玥却在一旁弯着眼轻笑，裴枭白坐在姜玥的身边，看姜予圆圆的猫眼一圈殷红。
“枭白，等小予真的分化成omega了。”
姜玥捏了捏裴枭白的脸蛋，小声附在他的耳边，“阿姨做主，把小予嫁给你，好不好？”
姜予敏锐地听到了那句低语。
他刚吸了吸鼻子，便见裴枭白冷着一张蜜色小脸，似乎很是嫌弃的模样，“除了我还有人要他吗？”
姜玥依然抿唇笑，月牙眼，珍珠贝齿，反倒是姜予“蹭”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抓起一个毛绒玩具朝着裴枭白砸了过去。
“谁要当你的omega!”
“你等着吧裴枭白！我一定能分化成alpha，然后比你更强！比你们所有人都厉害！”
此后，一语成真。
陵园内，姜予的思绪逐渐归位。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玥的墓碑，掩眸走到裴枭白的身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轻声将陵园巡查员的带话复述。
裴枭白的眼尾上挑，本是冷戾淡漠的弧度在姜予面前垂了下来，匆忙将齿间咬的烟蒂掐在指尖塞进了兜里。
“谢谢。”姜予轻声道。
不管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多少摩擦，但裴枭白的举动确实让他的心情得到了少许缓和，不至于被愧疚为难彻底压垮。
他在胸口隐秘的刺痛抽动中，第一次在裴枭白面前露出了一点无措。
裴枭白会怎么猜测他这些年不回来的原因呢？
他会不会开口问他为什么连母亲的忌日都不赶回来？
姜予想，似乎从见到裴枭白的第一秒开始，他就在掩饰，他也只能说谎。
可身后姜玥的墓碑伫立，眼前人替他清扫八年空白时光。
姜予的担心是多余的。
裴枭白什么都没有问。
裴枭白再次伸出手，将姜予顽强地从帽沿处钻出来的小卷毛按了按，而这一回，姜予呼吸一滞，身体没有躲开。
“没关系。”裴枭白嗓音微沉，“只是一些……小事情。”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原来不止他在变，裴枭白也在变。
姜予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悄然心想，其实和裴枭白再次相遇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裴枭白是他和过去链接的唯一存证。
在这“八束白玉兰花”的恩情谢礼还清之前，他要继续维持这段“年少友谊”，母亲姜玥若是还在，肯定也会这么要求他。
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但只要不让对方知道他现在真实情况就好了，总有办法瞒住的。
姜予的沉默看上去好像在走神。
这一点奇妙的变化没有逃过裴枭白的眼睛。
察觉到姜予与前两天态度的不同，他试探一般伸出了手，而在裴枭白的注视下，姜予慢吞吞地抬眼对视，然后握住了对方的半个手掌，上下晃了晃。
这是友好的信号。
欢迎回来。
裴枭白在心中低语，欢迎回到我的身边。
重新认识一下裴枭白吧。
姜予依稀嗅到了空气中的白玉兰花甜香。
两人的手浅浅交叠了半分钟，姜予抽手准备离开此地。
他还记得要去看房子的事情，算一下路程，现在打车过去估计会比约定好的时间早到半个小时，正好。
可裴枭白呢？
他现在的身份是件麻烦事。
姜予微微蹙眉，侧脸主动开口问话，“你一会儿有工作吗？”
裴枭白回答的很快，“没有，这些日子都在休息。”
他见姜予出了陵园朝马路方向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动声色地开了口，“我开了车，需要送你回酒店吗？”
酒店？
姜予的身形一愣，摇了摇手。
裴枭白大概还不知道他换了酒店，这件事情不好解释，还是算了吧。
“有点别的事情。”
姜予在考虑要不要将他在找房的消息告诉裴枭白，含含糊糊道，“但是……咳、咳咳。”
这样和谐友好的对话令姜予分外紧张，他眉间紧蹙，嗓间痒意蔓延，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见状，裴枭白立刻转了方向，拉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姜予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副驾驶位，接过裴枭白打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干涩的喉间不适立刻得到了缓解。
不等他道谢，裴枭白已然拉好了安全带，插上钥匙，轿车发出微弱的轰鸣声。
“还难受吗？”
裴枭白熟稔接话，“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姜予下意识捧着矿泉水瓶报了目的地。
眼见着裴枭白真的按他的话上了路，姜予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是要重新认识一下裴枭白，但两个人似乎直接跳过了再度相识的磨合阶段，直接进入了默契十足的“老夫老妻”状态。
最重要的是，裴枭白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许久，姜予有些震惊地瞪圆双目，声音在口罩的遮掩下多了几分沉闷，“我是去看租的房子，你要一起吗？”
对应他的是对方无声的挑眉点头。
直到到达安源景苑，两人下了车，姜予才缓了过来，轻吐一口气，默认了裴枭白跟随的举动。
两人轻松地通过了安保，姜予没有多想，觉得应该是中介提前安排好了，他耐心找了一会儿单元楼，按下对应的电梯号。
裴枭白始终跟在他的身边，偶尔会出声询问他觉得环境怎么样，满不满意这里。
中介讲的没错，小区环境确实很好，姜予很满意，如果房子的实况也如描述一般，他应该就会定下了。
裴枭白听闻他的回答，微微颔首垂下了眸子。
房屋在16楼，一层有两户人家，两人到达时，右边的房屋正门半掩着，正是姜予准备租住的房子。
看来房屋的主人已经提前到了。
姜予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深深吸了口气，正当他准备上前时，屋内人好似听到了来客的动静，忽地打开了屋门。
人影窜出，激动而热情的高呼声瞬间传来，“你好你好，亲爱的田螺omega，欢迎欢……”
熟悉的脸庞再度出现在姜予的面前，对方话还未落，笑容便僵在脸上。
姜予看着眼前的乔森，这一幕似曾相识。
半晌，乔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枭白，终于呐呐吐出了最后一个字，“……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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