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夏君则一向起得很早。

        他每日清晨便会起身，就着熹微的晨光练上小半个时辰的轻功，将屋内屋外所有地方都踩上一遍，飞檐走壁上房揭瓦，只要不是悬在万丈高空的日月星辰，夏公子都能给人摘下来。

        骆少侠就更加离谱一些，每天都要和太阳争个先后——他得趁早饭之前那一小段时间练练刀法，不然哪来的好身手。

        但当他握着长刀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只脚恰好伴着风声踏了进来。夏君则原本选定的落脚点被人搅和没了，只能将错就错地踩着骆少阑的肩膀，在他干净的浅色中衣上留下了一个新鲜的灰尘脚印。

        骆少阑的人还有些迷糊，就被混杂着汗味儿的衣衫拍在脸上，险些呼吸不畅当场撅了过去，立刻就醒透了。

        他同心虚的夏公子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抽出刀就要砍他。

        送上门的陪练，不要白不要。

        夏君则展开扇子挡了一下，脚底轻轻一点，人就上了屋顶。他到底顾忌着在别人家里头，也不想大清早的饭还没吃上就先打一架，动作还是以闪避为主。但追他的货恨不得天天逮人陪练，这会儿简直眼冒绿光，用刀背出招已经是他最后残存的理智了。

        于是乎，打着打着两人便都沉浸其中，出招接招动作越发迅疾，地上沙尘扬得四处都是，兵刃相交之声络绎不绝。太阳还没起床上班，小宅子里便是乒乒乓乓好不热闹，若让外人听去，怕是还以为这家人要招待什么贵客，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通常来说，莫南起卧十分随意，多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躺到太阳晒屁股了再起身，拾缀拾缀出门找找有什么新鲜吃食，或是到相熟的酒楼里头点上几样打包带走，吃完也就到了午后时分，钻进房里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就又到了饭点。周遭有些名气的酒楼掌柜都认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深老饕，爱享受得很。

        但今儿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那两个蹭吃蹭喝还要拆他家的崽种。

        头顶的瓦片被人踩得吱吱作响，莫南彻底睡不着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掀开被子推开门就是一声刺穿耳膜的咆哮：“都给老子滚下来！！！”

        打得正酣的两人均是脊背一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他们现在在老莫家里，居然打架打得上头了。

        夏君则反应快些，立刻收招落地，满怀歉意地开了口：“抱歉抱歉，全因在下一时兴起，还请多多担待。”他还记得算是自己先挑的事，三言两语就把锅接了过来顶到头上。

        “你兴个屁！”莫南一摆手指着骆少阑的鼻子怒道，“跟这小子认识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他，一整个斗殴狂魔，干啥啥不行打架第一名！”

        骆少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不恰好说明我一心向武。”他也下了屋顶，毫不见外地勾住莫南的脖子，“今日本人舒了筋骨心情大好，请你吃聚福楼的烤鸭可好？”

        这聚福楼来自京都，招牌的烤鸭更是天下闻名，不过价钱又贵位子又难排，像莫南这种起床困难户就是再有钱一年也吃不上两回。因此这会儿听骆少阑提了难免心动，却还是抱了十成十的怀疑态度：“这个点去聚福楼，吃空气啊？”

        “山人自有妙招。”骆少阑笑容灿烂，那股子蓬勃的少年气在清晨的旭日之下尤为明亮，几乎刺着了夏君则的眼睛。

        他迅速跑进屋内洗漱一番，换了衣服便出门买烤鸭去了。

        骆少阑这一走走得爽快，被留下的夏公子就尴尬了，觑着狼藉一片的院子眼睛都不敢动，生怕对上莫南的视线，他把人家院子搞成这样，不知下跪成不成——反正膝下没黄金，跪了他也不吃亏。

        没想到老莫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就把他往屋里拽：“这么拘束作甚，一身臭汗还不快去洗洗。”

        屋内桌上搁着两个水盆，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边上还搭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应该是骆少阑留下的。

        “那小子虽缺了点心眼，人却是很好，伤了就不值当了，”莫南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地开了口，“夏公子一双妙手，可莫要往身边人伸啊。”

        夏君则刚刚俯身掬起一捧水，闻言手上一抖，立刻来了个天女散花，前襟全溅上了水珠。他没空管这些，快速扭过头，却只对上了胖子没心没肺的笑脸，就好像方才那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一般。

        看着夏君则略显警惕的眼神，老莫哈哈一笑：“开玩笑呢，莫要当真。我去外头等着那小子，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啊。”

        夏公子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出了门，低头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也不知从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看出了几朵花儿。

        是自己疏忽了，这帮混江湖的老油条个顶个的精明油滑，哪会有真正的傻白甜。

        哦，姓骆的还不算老，得保护着。

        他擦去面上的水迹，换了最常穿的青衫长袍，摇着扇子出了房门。看到莫南挥着扫帚忙活得正起劲，还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问了一句：“此处单你一人居住？不考虑买个下人？”

        “我就得了吧，银子全拿去买吃的了，”莫南则直接将扫帚推了过来，锤了锤自己的水桶腰，“你来的正好，帮兄弟收拾收拾骆少阑怎么还不回来，这是给妖精把魂儿勾了？”

        骆少侠没给妖精勾魂，他给人类缠住了。

        聚福楼的老板同他有些交情，他便狐假虎威一把，成功搞到了老莫心心念念的烤鸭，热腾腾地拿油纸一包，等到家估摸着还能剩些温度，皮儿也还脆着。

        然而他刚刚拐过街角，就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他没事儿，撞上来的人反倒尖叫一声，一屁股摔在地上。

        碰瓷儿的？

        骆少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伸出一半想扶人的手也缩了回去，还谨慎地背到了身后。

        被人碰瓷儿搞出的事情在江湖上早已是家常便饭，他并非无情冷漠，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最初的惊愕过后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撞上来的还是个女子，蓬头垢面的，鞋都跑掉了一只，白袜子在地上磨得漆黑，裙子都快掀到膝盖上头了。

        打住！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骆少侠猛地别过头去，可能被讹上已经很倒霉了，别到时候还说什么身子被他看了要他负责之类的话，他可担不起。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路上也没什么行人。骆少阑隐隐听到从女子身后的巷角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当机立断转身就走没走成。

        那女子的手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正得寸进尺地往他小腿上摸去。

        骆少阑活了二十年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又何曾碰到过这种事情，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腿一绷差点送去一记窝心脚。幸而他脑子清醒，及时止住了动作，转而弯腰去掰对方的手。女人的力气到底比男人小，那点儿挣扎细微到完全不用在意。

        总算得了自由身，骆少侠轻出了一口浊气，立马逃也似地奔出七八丈远。

        再回头看时那女人身后涌出浩浩荡荡一群家丁打扮的男人，将她扛起来直接带走了。骆少阑眼力不差，敏锐地发现女子唇边露了一抹白色，像是被堵了帕子。而那帮家丁的动作也非常粗鲁，毫无尊重可言。

        这是哪家富商强抢的小妾？骆少阑心下暗暗思衬着，随即摇了摇头迅速否定掉这个猜测，那女子容貌被乱发遮掩看不清楚，身段却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有些臃肿，犯不着让那些富商专门派人出来抓捕。而且方才对方动作之敏捷，身上应该是有些功夫的。

        但若不是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可真是让人好奇得抓心挠肝。

        骆少阑看看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里尚且热乎的鸭子，纠结了片刻还是一咬牙，提着烤鸭往宅子的方向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老子的烤鸭呢？”莫南一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的，瞪了一半却成了干瞪，“诶你干什么去？！”

        “看戏。”骆少阑匆匆忙忙撇下这一句，丢了鸭子转身就跑。

        “我靠你个败家玩意儿知道这鸭子多少钱吗”老莫见了美食立刻忘了兄弟，手忙脚乱地接住烤鸭，再抬头时姓骆的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莫南挑了挑粗短的眉，若有所感地一回头，果不其然，姓夏的也不见了。

        “俩小子，这会儿倒是心有灵犀起来了”他嗤笑一声，提着烤鸭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去，言语间竟是不打算再管那两人了。

        管了也没用，年轻人气焰嚣张，哪会听老人们的话呢？

        骆少阑循着新鲜的记忆跑向那个路口，奔着奔着就发觉不大对劲，自个儿腰上怎么沉甸甸的跟挂了个秤砣一样。他一扭身想把勾腰带上的东西甩下去，结果自己一口气没提住，脚下也失了准头，当场摔了个人仰马翻，还连累了抓着他的人。

        他扶着磕疼了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就听对面有些委屈地恶人先告状说：“骆少，有你这样的吗？”

        骆少阑回头时就已知晓了来者何人，只是他唇边一抹笑意尚未扬起便夭折半路，化为一声带了凉意的质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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