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苏同宇已经自我反省了。

        他不怎么与人交流，跟张灿、黄一凡他们聊聊学习上的事还行，别的话他情愿憋在心里，憋着憋着就不想说了。

        昨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说话、就想顶嘴、就想发泄，憋不住。

        对别人的关心也视而不见。

        他知道他错了，不是谁都能包容他的……

        王越想好了要高姿态让一步，可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坦诚一点比较好。

        “是啊，昨天我是不爽了。”他说：“不过今天外出不是因为这个，我真有事，早就约好了的。”

        苏同宇攥着笔的手放松了一些：“昨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道歉来得这么突然，王越有点措手不及，他赶紧给了个台阶：“行吧，以后别那样说话了。”

        苏同宇居然听话地点了点头。

        好像没按照剧本走，给王越整不会了……

        苏同宇抱歉地看着他：“我没想说话针对你，只是正好你坐在对面。”

        这个“正好”让王越哭笑不得。

        “那我不是挺倒霉的？我要是没在对面呢？”他问。

        “那我就憋着，憋一会儿就好了。”

        王越笑不出来了。

        苏同宇或许不是个沉默少言的人，他想说话却没人可说，只能憋着，憋到不想说了为止。

        昨天考完试，他没憋住，想说又没说好，惹人生气，现在又巴巴地来道歉。

        王越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了。

        “我上午去……朋友的工作室帮忙，中午约以前的同学吃饭，下午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打不到车，就坐了地铁，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看似随意地说了今天的行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昨天发生的事。

        苏同宇默默地听着。

        “你出去那么久，我以为你……”话卡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以为我离家出走？”王越接上后半句，笑着说：“你可真能想。”

        苏同宇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你都想到我离家出走了，怎么不发个信息求证一下？”王越开玩笑似地问，他在给他制造说话的机会。

        “我是要发信息的，你九点钟还不回来，我就发。”苏同宇说了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九点？”

        “如果你和别人约饭，九点钟也应该吃完回来了。”

        有道理，思维缜密。

        “你今天吃了什么？”王越问。

        “方便面。”

        王越想起厨房里的那两个方便面空盒。

        “怎么不叫外卖？”他问。

        苏同宇摇摇头：“挺麻烦的。”

        吃饭能叫麻烦么？

        王越拍拍脑袋想到了什么，说：“你等一下。”

        他拿过背包，从里面取出那个小盒子——他做的丑饼干。

        “你喜欢吃饼干吗？巧克力味的。”他把盒子递给过去。

        苏同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皱着眉问：“这种饼干很好吃吗？”

        “什么意思？”王越不解，尝尝不就知道了？

        “这种三无产品，如果不好吃你为什么要买？”苏同宇问。

        “看这么仔细？”王越差点给他拜了：“我要是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呢？”

        什么？

        苏同宇看看饼干，又看看王越，再看看无法接受的饼干，如此反复。

        王越打开盒盖送到他鼻子底下：“香不香？”

        苏同宇一脸的不可思议：“上手工课？”

        “什么手工课，烘培教室出品。”王越得意地扬了扬眉，露出浅浅的酒涡。

        苏同宇不信。

        王越不得已又交待了下午到烘焙室学习的过程，说：“老师夸我有天分。”

        苏同宇没好意思问他怎么会有这个天分，拿起一块黑乎乎的饼干看了又看，下不了口。

        “你帮我倒杯水，谢谢。”吃之前他要做好准备工作。

        王越跑到厨房端来一杯水。

        苏同宇闻了闻手里的饼干，犹豫着。

        “算了，别吃了，我看着都着急。”王越看不下去了，好像他给的不是饼干，是毒药。

        苏同宇听不得别人激他，一咬牙一闭眼，塞了一块到嘴巴里，屏气凝神地嚼起来。

        手里拿着水杯，时刻准备着一旦吃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就立刻去漱口。

        奇怪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入口的是淡淡的奶香裹着巧克力的微苦丝滑，是他喜欢的味道。

        一块吃完，他咂咂嘴巴，又拿了一块。

        “你好像真有天分。”他说。

        “没骗你吧？好不好吃你要试试才知道。”王越得意地翘了个尾巴开了个屏。

        “真是你做的？”苏同宇还是不能相信。

        “真是我——这双手——做出来的。”王越摊开两个手掌再次强调。

        他知道不难吃，也绝对不至于好吃到能吃出苏同宇那样的表情。

        一天方便面吃下来，味蕾需要补充其他的味道，这个时候吃什么都好吃。

        苏同宇吃美了心情也变美了，话又多起来。

        “我小时候只喜欢巧克力饼干，其他的都不爱吃。”

        “为什么？”王越问，这跟他恰好相反。

        苏同宇回忆片刻，一些往事还历历在目。

        “小时候上幼儿园，老师拿各种好看的巧克力饼干当奖品，奖励给表现好的小朋友。”

        “你肯定得到奖品了。”王越逗他开心。

        “当然，我得到好多。”苏同宇带着小骄傲：“每次得了奖品我都带回家给我妈看，等她夸我，夸完了再吃。”

        王越看着他从骄傲到落寞的表情变化，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劝。

        隔了几秒钟，他问：“你怎么不让你爸看，让你爸也夸夸你？”

        “他？……他很忙，不怎么能见到他。”苏同宇垂眸低声咕哝着：“等他夸我，饼干都坏掉不能吃了。”

        没想到一块饼干能引出他这么多话来。

        王越感觉此时应该安慰，但他不擅长做这种事。

        “父母都是一伙的，总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你妈夸你跟你爸夸你都一样。”这种纯粹纸上谈兵的话他不知道说得对不对，他没有机会体验，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苏同宇没吭声，过了好半天才说：“不一样，他们也不是一伙的。”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王越找不到合适的词，想糊弄过去。

        “小屁孩就没有知情权吗？”苏同宇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度，又瞬间平静下去。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还小，都不告诉我，一直到我妈要出国了我才知道的。”

        这事王越听舅舅提过一嘴，来之前舅舅跟他说过苏老师家里的情况。

        “那时你多大？”他问。

        “刚考完初中，她就是等我小学毕业了才离开的。”苏同宇说。

        王越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时候苏同宇是什么心情他不得而知，那个时候他自己也被告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直接把他幼小的世界震碎了。

        苏同宇失去了母爱，他突然间什么都失去了……

        苏同宇回过神来，不顾手上沾着饼干屑，用力搓了搓脸。

        “我怎么说起这些，妈的……我说话又不经过大脑。”他干咳了两声，对着低头不语的王越说。

        他这种快速转弯的本领王越领教过。

        此时，他再次施展了这个绝技，把掉落在地上的情绪迅速收拾好恢复到正常状态。

        王越抬眼看着他，避开不愉快的话题。

        “你居然说脏话？而且毫无违和感。”他故作发现新大陆状。

        “我没说脏话，你听错了。”苏同宇摇头否认。

        “这么快就不承认？”

        “没说过承认什么？”

        “你说了。”

        “你听错了。”

        “你刚才说妈的什么什么的，我能听错？”

        苏同宇没接话，似笑非笑地扬扬眉，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心情很好的样子。

        王越瞬间反应过来，冲他拱了拱手：“你赢了。”

        苏同宇靠在椅子里笑得很开心。

        王越站起来走到玄关处换鞋。

        “你干嘛去？”苏同宇看看客厅里的挂钟，已经九点半了。

        “我不想跟你待在一块，我出去跑两圈。”

        不是说很累吗？不是累得连卷子都不想做了吗？借口！

        “你还有力气跑步？”苏同宇话里有话。

        “有啊，跑跑就有了。”王越不接茬儿。

        门从外面关上了。

        苏同宇坐在餐桌前看着没吃完的饼干静静地发呆。

        昨天晚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他就反省了，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可是试了几次，就是张不开口。

        今天一大早，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王越就出门了，一整天跟失踪了似的。

        他本来想着道个歉就没事了，可是想着想着就想多了。

        王越刚来就提出一个月的试住期，他或许根本不想住在这里，正想找理由搬出去呢。

        王越住不住这里，他其实也无所谓，只是这件事因他而起，他就要处理好。

        现在也道歉了，饼干也吃了，王越好像也不生气了。

        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跟王越说起小时候的事？那些事平时他都不愿意去想，甚至刻意去忘记，今天鬼使神差地拿出来又重温了一遍。

        他拿过饼干盒看了看。

        算了，就当说了个故事，说完就完了，谁也不会在意。

        操场空旷，王越一圈圈地跑着，想着苏同宇刚才说的话。

        跟苏同宇的关系还没到能聆听他诉说往事的程度，那些事情，苏同宇但凡能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不会跟他说。等他回过味来，会不会后悔说多了？

        他也没想到他会道歉，他还以为那个高姿态的人会是自己。

        好像想多了。

        苏同宇还是像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是一个把喜怒写在脸上的真性情的人，对就对，错就错。

        王越加快速度，跑得大汗淋漓。

        跑步回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苏同宇坐在书桌前，被灯光笼罩着，一手拿着绿豆冰，一手捧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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