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苏同宇从学校回来，顶着中午的大太阳闷头往翠竹园走，十分钟的路程已经让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

        生物钟走到这个时点是他一天之中最难受的时刻，脑袋嗡嗡地响，只想赶快回家躺平。

        小区门口，门卫老王探头叫住他，说有人找。

        这个时间有人找？

        苏同宇要崩溃了，身体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谁？在哪？”他不耐烦地问。

        老王指了指离大门十多米远的路边绿化带水泥护栏：“在那儿。”

        那儿坐着一个人，白色棒球帽遮住了整张脸。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胳膊肘撑在膝上，正低着头拨弄手机。

        “唉——小伙子。”老王喊了一嗓子。

        棒球帽下仰起一张脸，嘴巴里……叼着烟？

        苏同宇皱起了眉头。

        那人迅速收了手机，站起来把烟熄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跑了过来。

        苏同宇猜到是谁了。

        那人走近，跟王师傅道了谢，转头冲着苏同宇笑。

        目光清澈，牙齿洁白，洋溢着笑容的脸十分友好，左边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酒涡。

        “苏同宇？”他问。

        “嗯。”

        “你好。我是王越。”王越伸出手来——虽然没有联系过，苏同宇应该知道他的吧？

        苏同宇脑袋里搜索着跟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王越……

        就是上午江老师假装征求他的意见实则强行安排跟他同桌，他挖空心思也没拒绝掉的新来的借读生。

        就是苏老师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仍然安排住在家里的王叔叔家的外甥，为此他与苏老师正在冷战中。

        江老师的安排无疑也是苏老师的意思，他忿忿不平却又无计可拖。

        他现在太困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想下去，于是勉为其难伸手跟对方握了一下，站在原地无话可说。

        王越想像过跟苏同宇见面的各种可能场景，现在这种状况是大概率事件——不欢迎！

        他犹豫片刻，指着刚才坐过的地方说：“先去那边聊一聊？”

        苏同宇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几步之遥的人，这人将来不仅要跟他坐同桌，还要跟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绞尽脑汁还没想出对策，这人就已经来了。

        拒之门外么？这种没礼貌的事他做不出来。

        他头疼得厉害，不能再想了。

        “先回家。”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确定？”王越问。

        苏同宇沉默着未置可否，分分钟站着就能睡着似的。

        王越从门岗里拉出两个箱子，苏同宇默不作声地帮他拿了一个。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

        电梯里，苏同宇闭着眼睛假寐，脑袋里又闪出一个画面，于是微睁眼眸一脸严肃地说：“先跟你说一下……”

        “嗯？”王越看着他。

        “家里没人抽烟，你也别在家里抽。”这语气不可商量。

        “提提神……”王越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便点了点头：“知道了。”

        电梯停在十层。

        苏同宇开门，换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丢给身后的人。

        王越自己带了拖鞋的，但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苏同宇困得眼皮直打架，出于礼貌，他强撑着没有不管不顾地直接回房间躺平。

        “……那个”他说。

        “我想……”王越同时开口了。

        苏同宇睁开眼睛看着他。

        “你先说。”王越说。

        “……”苏同宇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张口却又没话可说。

        冷场五秒钟。

        “不，你先说。”他又把球踢了回去。

        “我想先洗把脸。”王越摘下帽子搭在箱子拉杆上。

        苏同宇指了指卫生间的门……

        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他趴在餐桌上叹了口气——这就把人领到家里来了？以后就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天天看见这个人了？

        一周前，爸爸跟他说了王越借读和住宿的事。

        借读跟他没关系，他不理会，住宿他就不乐意了。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生活、学习，他不想被打扰，特别是在高三这样特殊的时期。

        然而反对无效。

        爸爸跟王启明叔叔的关系非同一般，都破例给他外甥办借读了，安排王越住在家里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没想到是他亲自把他不待见的人领回来的。

        之前的反对，跟爸爸的抗争，困扰了好几天的厌烦情绪，转眼就成了没有意义的白费力气。

        他不能再把人推出去，那就这样吧，就把这个人当空气，隐形的。

        他无奈地妥协了。

        王越从卫生间里出来，甩着手上的水。

        苏同宇坚强地从餐桌上爬起来，指着一个门说：“你的房间……”

        “一个月。”

        王越没让他把话说完，也没看他指的方向，双手撑着餐桌微笑着盯着那张因为困而显得有点懵的脸。

        “什么？”苏同宇一脸茫然。

        “一个月试住期。如果你觉得被打扰了，不方便了，我就找个理由离开这儿。”王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家长们安排好的事，我们先配合一下，强行反对不合适。”

        苏同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厉害的嘴巴卡了壳，他盯着他看了十秒钟。

        把你领回家还成了我的错了？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说谁？

        王越的一双眼睛从他脑袋顶上看下来，目光清澈，脸上挂着浅浅的酒涡。

        苏同宇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还是被人看穿了——没错，就是不欢迎，就是不想家里多一个人。

        一个月？是不是太长了？

        他哼了一声：“我没有不配合……”

        话说出口又好像不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其实是想下逐客令。

        “把我当空气就行。”王越依然笑着。

        苏同宇呵呵了，这都能想到一快儿去？

        他使劲搓了搓脸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可惜效果不太好。

        “听你这口气，我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你抓住了么？还要你教我怎么做？”他拧着眉靠在椅背上。

        王越依然居高临下，苏同宇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示弱。

        “就算我不习惯，我不是正在调整吗？我没当着你面说什么不该说的吧？”他这张嘴巴瞬间又能说会道了。

        “还用说么？我看得出来，不方便……”

        苏同宇完全不想听。

        “没说不方便，就是不习惯。你难道就没有不习惯的时候？”从沉默变得尖锐，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把礼貌抛在了一边。

        “没有。”王越笑笑：“我怎么样都行。”

        是的，他从来不考虑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问题，慢慢地都会习惯。

        这话在苏同宇听来却有点怼他的意思——怎么样都行，多大度。相比之下，自己多小气。

        两个人相互盯着对方，房间里再次安静了。

        “叮叮——”手机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是王越的，他没看，直接把手机丢在餐桌上，继续盯着苏同宇，看他要说什么。

        “行吧。”苏同宇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做好你空气人的本分，记住你说的一个月试住期！

        “那……我可以先住进来了？”王越伸手拦住他，偏过头笑着。

        “空气还能挡道么？”苏同宇拧着眉，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

        王越缩回手，苏同宇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上趴着就不动了。

        王越吁了口气。

        他听说过苏同宇——一中的学霸，厉害得很。

        没想到像小孩儿一样的性格，情绪都写在脸上，这样反而让他打消了一些顾虑。

        他到厨房里找了个杯子，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厨房里很整齐，干净得没有烟火气，一看就是不常开火做饭的样子。

        手机又“叮叮”了两声。

        他点开屏幕，是舅舅的信息，问他什么情况，怎么没音讯了？

        他赶紧回了个电话过去。

        王启明说：“小宇那孩子很优秀，你们好好相处，对你有好处。”

        语气里充满了对苏同宇的喜爱，好像他不跟他好好相处就会有多大损失似的。

        可是从见面到现在，人家那不冷不热不耐烦的态度，他想好好相处也很难啊。

        一个月试住期是权宜之计，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先住进来，其他的等苏老师回来再说。

        他往苏同宇房间里瞥了一眼，那个“很优秀”的家伙像钉在了床上似的一动不动。他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又香又沉。

        王越推着行李箱进了苏同宇指给他的房间。

        窗帘半掩遮挡着中午强烈的光线，房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里是他未来一年，或者未来一个月的栖身之所，看着挺好。

        他是奔着苏老师来的。

        当他跟舅舅说想在高三总复习拼一把再提高一步的时候，神通广大的舅舅一个电话，他就见到了久闻大名的苏振老师。

        他不知道舅舅跟苏老师是什么铜墙铁壁一样的关系，总之苏老师不仅出面给他在一中办了借读，还安排他住在家里。

        这个安排让他惊喜，这意味着他不仅能在一中这样的省重点进行高三总复习，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向苏老师请教。

        只是……苏老师这个儿子不太友好，明显地排斥他。

        偏偏苏老师这段时间又不在家，他要想办法解决好这个问题……

        两点半了，下午要去学校找江老师报到。

        出门之前，他想起进门的时候苏同宇是输密码开的门，人家也没把密码告诉他。

        虽然自诩是空气人，但他毕竟不能像空气一样穿梭自如。

        他从背包里拿出便利贴和笔，给苏同宇留了个字条，厚着脸皮问门锁的密码——给不给就要看人家心情了。

        他签上自己的大名，留下自己的手机号，把便利贴粘在苏同宇的手机屏幕上。

        转头看了一眼，这人趴在床上睡得依然很沉，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这是有多困？怎么能睡成这样？

        不可否认，这个被舅舅夸上天的人的确很帅很清秀。

        半边脸线条清晰，皮肤很白，突显出如墨的眉和红润的嘴唇；眼睛闭着，眼梢细长，睫毛浓密。

        关键是人家不仅帅，人家还很优秀，是传说中被当作榜样的别人家的小孩。

        就是这脾气……

        管不了这么多了，又不是冲着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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