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贝壳
这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整一年的最后一天。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清晨的风颇具寒意。易念踏着一双棕色的雪地靴，身裹一袭米白色长风衣，围着条天蓝色的厚绒围巾，正走过两条小巷，突然驻足而望。身旁就是南寻住的居民楼，马路对面是学校。易念向着楼上望了一眼，慢慢泛出笑意。
他正发呆间，耳边传来沙沙的踩雪声，是向阳开撑着他那件橙黄色的大袄走了过来。易念见这场面有点陌生，才想到向阳开是住宿生。
“老易，看啥呢？”向阳开边打着招呼边问道。
“看看天。”易念笑笑。
“我信你个鬼。”向阳开捶了他一拳，抱怨道，“你说明天就放假了，怎么学校还非让我们再跑回来上一天课？这也太死板了。”
“这些事咱们可做不来主啊，例行常规就行了。”易念说。
“新快。”向阳开笑着说，接着把书包甩到身前，抽出一本《顾城的诗》，递给他。
易念接过书，装进书包，而后取出一个软软的小挂件，放到向阳开手里。
向阳开盯着挂件看了几秒，见是一棵弯着腰的青树，问道：“这礼物是啥意思？”
“别跟我装。”易念笑道，“仔细看看这是啥树？”
向阳开见这树的树盖整个往下躬了下去，树叶长似刀，又细如月，便说道：“柳……”
易念笑了笑，便在前先过了马路，向阳开在后面指点着他笑道：“好你个易念啊。”
易念行到校门口，见前面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有些眼熟，见她身子细挑，步履如飞，忙叫过向阳开来：“你看那是谁？”
“老柳啊！”向阳开眯眼观察了两秒，断定道。
那女孩却突然回过头来，如瀑的长发一甩，高鼻凤目，眉间带笑，可不正是柳暗嘛。
“好家伙，一个好眼力，一个好听力。”易念夸赞道。
“过来，快过来你俩。”只见柳暗高举着招手，等二人过来，先给了易念一本《顾城的诗》，再给了向阳开一对淡黄色的毛绒手套。
向阳开拍打着手套，调侃柳暗道：“得得得，得了吧你，别丢人了，咋和我送的一样啊？”
“怎么？你也送了书？”柳暗有些惊讶。
“不仅是书，而且也是《顾城的诗》。”
“千算万算，没算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会送《顾城的诗》啊！”
“怎么说，反映了一个问题吧，老易的气质像诗人。”向阳开总结道。
“我，我还没有像他那样痴狂吧。”易念淡然一笑。
“是没有，但是呢，我感觉你肚子里还是憋了很多事。”向阳开笑道，“新的一年，有烦心事多掏出来和哥几个儿说说，替你排忧解难。老柳，把你那书收回去自己看吧，权当我代表你一起送了。”
“谁是你哥几个儿，谁要你代表。”柳暗哼的一声道。
向阳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小包，像是一个香袋模样，飞也似地塞进柳暗手里，便跑进了教学楼，留下柳暗和易念两个人呆在原地。
“哟。”柳暗取笑道，“想不到他还有害羞的一天。”
“我把他送给你。”易念仍旧从书包取出一个小挂件，递给柳暗，柳暗低头一看，见是一朵向日葵。“老向人不错，我看他是真的喜欢你。”易念笑着说。
“行了，你也去一边子吧！”柳暗假意指责了几句，易念便先进了楼道。柳暗独自慢慢地走着，小心翼翼拆开那个粉红色的小香袋，借着冬晨暖阳撒下来的光，看到里面有一颗瓜子。严格意义上说，是颗葵花籽。
易念远远听见各班返校的喧闹声已如赶大集，走到教室门口，一时竟也不忙进去，转身趴在围墙上，闭上眼，任冬风吹了片刻头顶。
“趴在这儿干嘛呢？”易念转过头，见乔若也伏在墙上，在看着他笑，“新年快乐啊，易念。”
“没干啥。”易念忙站起身来，笑笑道，“新年快乐。”
易念走进教室，刚把书包甩下身来，还没放稳，只见叶昙正坐在莫莉的座位上和南寻说话。叶昙边笑着说些什么，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装水果的那种小渔网篓子，里面咣咣啷啷地响动着许多五彩缤纷的贝壳。易念见了，心头惶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向那边走了过去。
“哇，叶昙，好谢谢你，我好喜欢！”南寻惊喜非常，接过小贝壳篓子，“我好喜欢！”
“我还特意让我家司机，用了当地海边的渔网给你改造的这个小篓子。”叶昙眼神微动，似乎看到了易念，接着有些得意地对南寻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南寻捧起小篓子放在鼻端闻了闻，竟然颇有些刺鼻，但恍惚又有些上头的感觉。虽然用语言形容不出来，但可以确信就是海的味道，南寻隐约之间，似乎窗外环校的山野都化作了一片大海。南寻开心地翻动着贝壳，大约有十几片吧，有红蓝色的，有黄绿色的，总之颜色奇美多样。南寻翻到最下面，发觉那个贝壳的形状有些不太对劲，便放慢了手速，浅浅露出一角时，看到那是个爱心形状。
南寻霎时收了手，忙用其他贝壳遮挡起来，不敢去看叶昙，叶昙向前歪着伸伸头，灿烂地出现在她的目光里。
“你，是他吗？”南寻问。
“我？是谁？”叶昙好似有些奇怪。
“西洲。”
“西洲是谁？”
“你呀……就是不敢承认。”南寻有些害羞，笑着说。
“什么稀粥啊，我是稀饭。”叶昙趴在南寻桌子上，和她的脸离得很近，轻声说道：“小南，我是稀饭，我稀饭，我稀饭。”南寻不禁脸红心骤至极，忙捂着脸跑开座位。易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南寻哒哒哒跑出教室。
乔若回到座位，把书包砰地扣在桌子上。叶昙见了，站起身来，从后排想绕回座位，但易念正站在过道发呆。叶昙并不理他，肩膀与他相撞了一下，跨过了易念的脚，回到座位去。
易念被他这一撞，倒是清醒了。他怔怔地望着南寻桌上的那个小渔网，那些小贝壳。
忽然，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是乔若，问他道：“怎么啦？回座位去。”
“没事。”易念摇摇头，轻推了下乔若胳膊，拨开她的手，回到座位。他向着右边墙壁，偷偷掏出自己书包里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便在书包里打开了，里面装着海光闪闪的几只贝壳，美亮洁净有如珠玉。
这一天里，易念偷看了贝壳盒子好多次，直到晚上放学，教室里人烟散去，易念捧着小盒子，一只一只贝壳拈出来，有如看自己的小宠物一样一一摩挲。但越看他越觉得，这些劳什子越发丑若恶魔，令人作呕，他恍然不想再看到它们一眼。
易念静静地起身，抓起小盒子，咵的一声摔在墙角垃圾桶里，连盒子带贝壳，化为粉末。
这瞬间，他突然舒畅了许多，也忘却了许多，背包下楼。
他望着松梢的一弯明月，明月望着松梢的雪。
他看向教学楼外的柏树，柏树身后有没有她？他走过去摸了一圈，只有月光。
南寻趴在床上，捧着那只小渔网看了又看，喜欢不尽。
“我会给你带一些海边的宝贝的。”
西洲那天的许诺历历在目。她越来越相信，叶昙就是西洲，尽管他不承认。
她坐起身来，取出书包里的那封信。她本来想把写给西洲的信交给叶昙，但后来想了太多事就忘记了，况且叶昙也还没承认自己就是西洲，便先把信收了起来，把自己提前买的一对耳罩送给了他。她开始整理书包，拿出了许多周围同学送的礼物，柳暗送给她一大盒阿胶糕，向阳开送给她一颗小夜明珠，莫莉送了一本《半生缘》，乔若送了一只发卡。
她焦灼地翻动着这些新年礼物，虽然眼花缭乱，但于她而言，却有一团空空。好像缺了些什么。是的，缺了那个人的啊……
南寻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桃木盒子，双手捧住，轻轻打开。随着小盒子开启，一些精致机巧的枢纽款款转动，轻灵的音乐从中踏了出来。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是《遇见》的纯音乐。她不禁跟着哼出声，哼着哼着，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起。
小八音盒里面设计了图案，绘着夜空，日与月，月的周围有几颗星星，星光下是花海。
她本来想把它送给易念的，但昨天易念的清冷有些让她无措。于是今天她从早等到晚，易念却几乎未曾看她一眼，更别说为她准备礼物了。她也只好默默把小八音盒收了起来。
“谢谢你的礼物。”南寻给西洲发去消息。她真的好开心。
“我哪有送过你什么礼物。”西洲的语气莫名平淡。
“海边的宝贝呀！嘿嘿，我傻，但也不是都会忘。”
“可我真的没送你礼物。”
“你亲手送给我的，为什么不承认呢？”南寻有些焦急起来，“你不要再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不是钱银豪。你也不是西洲。”
“我是稀饭？”西洲回复道。
“对！对！你是稀饭。你看，你还不承认呢。”南寻害羞地打字道，“我也是稀饭。我稀饭你，我稀饭你。”一到网上，南寻的话闸就合不上。
“这俩字都是哪年的老梗了，也能硬套到这上面呀。”
“套也是你套的呀。”
“拜托！/发怒”西洲突然发过来这么句话。南寻见他生气了，一时呆住。
西洲说：“我是西洲，我不是什么别的人！”
南寻见他打字都稀有地带上了感叹号，不禁有些委屈，回复道：“你不是别的人，怎么知道‘稀饭’呀。”
西洲那边停顿片刻，回复道：“你觉得我是叶昙？”
“对。反正隔着一个屏幕，也随你不承认去，哼。”
“如果我真的是他，那我不承认的动机何在？”
“你害羞呀。”
“他会害羞？”
南寻一愣，想了想，叶昙好像确实是不会害羞的。可是……她回复道：“你认识他？”
“我在猜。”西洲慢慢敲打过来。
“总有一天，时候到了，我们会见面的。那时任你不承认也不管用啦。”南寻想到这儿突然破涕为笑，打字过去。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西洲回复道。
“我……我变成什么样了？我只是好想见到你，好想快点见到你……”
南寻发送过去后，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五味杂陈，再加疲惫困倦，往枕头上一趴，居然便直接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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