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信息素
贺问霄说话时语气平淡，港口通道中冷色灯光一打，他的侧脸冷得如同玉石，几乎失去了人类皮肤的质感与纹理，血液与呼吸好像都凝固了。
朗乘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他总觉得，贺问霄在说完那句话后，卡顿了一下，就像是游戏中的角色因为网络不好掉线了一秒，操控着角色的玩家，也就是“灵魂”，掉线了一瞬间。
好在，这种邪异的错觉只持续了短短两秒。
“还有十二个小时，”贺问霄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通道口，那里还有最后一道关卡，查验入港人员的身份，他率先迈开腿，跟着人流向前走去，“先找个地方落脚。”
朗乘回味着那句“我会亲自带着你来交易”，有点回过味来。
他根本没有见过买家，双方的一切沟通都需要经过中间人。中间人不肯对他透露买家的信息，是因为买家要求保密，而买家要找到一个能成功从“九七”偷出病毒的人，一定经过详细调查，最后选择了朗乘。
按理来说，既然买家知道他不过是个有点身手的二五仔，也就知道，他很难有能力从第二纵队的包围下逃脱，更别提偷渡到联邦境内了。
从一开始，通过中间人将请求交易的信息发布出去，贺问霄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
想明白了这一点，更深的疑惑从朗乘心底升起。
他想问。
但又怕知道的太多。
三人的面部信息被手持扫描仪扫过，工作人员检查过伪造的证件后，开始搜身。
多米尔港口人流量大，虽然有联邦地方政府管理，但治安问题频发。因此，客商允许携带4级以下的轻武器防身，朗乘身上的武器做过登记之后，很快被放行。
朗乘会说联邦语，从贺问霄手里要了几张不记名的定额金属卡。这些金属卡有固定的面值，材料多为制造机甲或舰船必须的贵金属，因此全星际通用，是硬通货，在哪里都可以当成钱来花。
拿到钱后，朗乘没费什么力气，就和周围同样刚刚下船的商人聊了起来，很快就勾肩搭背，一路聊得火热，随着朗乘将金属卡塞进一位褐发商人的口袋，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贺老板，”朗乘揉了揉自己的喉结，他还不是很习惯佩戴变声器，“我刚刚打听好了，顺着这条街道走，十几千米处有家酒店，来往的人很杂，有门路向道上发布一些消息。”
这也是贺问霄之前交待过的。
买家要求他们抵达多米尔港口后，向本地□□发布信息，自称要出手一批来自帝国晴空区的葡萄酒。
随后，买家会联系上他们，给出交易地点。
听完朗乘的话，贺问霄不置可否，倒是迪尔好像还没从空间跃迁的副作用中缓过来，一直咳嗽个不停，很是烦人
港口出口处的服务很齐全，朗乘租了一辆车，便向酒店驶去。
半空航道上，他坐在驾驶位，打开车窗，吹着外面的风。
多米尔港口虽然是个太空港，但入港口刚好建在海边，湿润的海风微咸，裹着丝丝凉意扑在人的脸上，吹得朗乘微微眯起眼睛。
他深吸了几口气，突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海。
十三岁之前，他的家在内陆地区。
十三岁之后，加斯空间站只在最上层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水很清澈，却也很浅。
“那个酒店有海滨房哦，”朗乘开了自动导航模式，转过头，笑眯眯地说，“贺老板要不要订一间。”
他的眼睛颜色很浅，是剔透的琥珀色，带着笑意的时候，总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在全心全意期待着你的回答。
“临海的话，有什么事也方便逃跑嘛。”朗乘又说。
贺问霄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在不重要的事情上，贺问霄很容易听从别人的建议。比起时时刻刻不忘敲打下属的劳伦斯，他算是个好相处的老板。
但朗乘总觉得贺问霄像个机器人。在面对需要应付的人时，他能完美展现出风度翩翩的表象，其他时候就完全像个正在待机的仿生人，话很少，有些冷漠和倦怠。
而他朗乘，应该就属于那类“不需要拿出精力应付”的人。
入住酒店后，朗乘选了最顶层的套件，一间主卧给了贺问霄，他勉为其难和迪尔住在了一间，里面刚好有一左一右两张单人床。
酒店的条件一般，海滨房视野开阔，算得上干净整洁，再多的就没有了。
他安排房间的时候，贺问霄一直没有说话，平静地站在一侧，默默看着朗乘自来熟地和酒店工作人员聊起了天。
三言两语间，他就提到了自己手上有一批帝国晴空区的葡萄酒要出手，还询问了酒店是否感兴趣，自吹自擂地推销起了葡萄酒。
眼看朗乘自己找到了门路，贺问霄便移开了目光。
进入房间后，朗乘翻出医药箱扔给了迪尔，自己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行李，又上上下下将屋内检查一圈，确认安全了，才懒洋洋瘫在了沙发上。
从下船开始，贺问霄一直看着朗乘忙前忙后，态度十分自然，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
“贺老板，”倒是朗乘有点好奇，“不怕我偷偷把你卖了？”
贺问霄解开扣子，将外套搭在了衣架上，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
伴随着他脱掉外套，一缕淡淡的暗香溢了出来，有些凉，令人想到初秋的深夜。
他没有回头，“有人比我出价更高吗？”
虽是疑问句，却因为语气过于平淡，听起来莫名笃定。
朗乘一愣，随后笑起来，“那倒是，我这样的小人物，给其他人卖命也卖不出什么高价。”
“那就暂且先卖给我吧。”贺问霄卷起袖口，指尖与柔软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朗乘皱了皱鼻子，闻到了贺问霄身上淡而凉的香气，想起贺问霄为他准备的那一身军装制服，也有类似的气味，便随口说道：“这味道不错，是衣物清洗剂还是香水？”
贺问霄放下手臂，答道：“我的信息素水平最近有些波动，常用的抑制剂效果不好。”
朗乘有点尴尬：“抱歉，我还没分化，对信息素不是很敏感。”
“快了，”贺问霄终于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幽深，像在回忆着什么，“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离分化不远了。”
贺问霄想起第一次见到朗乘的时候，他就已经切除了腺体。那时，他因行为不端被帝国军队开除，又当了十几年海盗，是通缉榜上有名的悍匪。
据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受了伤。
某些alpha和极少数omega的精神体会进化出特殊能力，精神体的形成又与腺体相关，而朗乘在切除了腺体后，无法凝聚精神体连接机甲，却能小范围使用进化出的能力。
贺问霄推测，朗乘应该是个等级在s以上的alpha，如果潜力被全部挖掘出来，强度将不亚于他。
只可惜，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年轻人，想要在帝国崭露头角实在是太难了。
贺问霄在心底轻叹一声，只能嘱咐道：“我这里有抑制剂，如果有分化的预兆，随时向我报告。”
朗乘耸了耸肩，“这段时间总有人说能在我身上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不过我自己感觉不出来。”
他突然向前趴了趴，手臂撑在窗台上，身子倾斜着，长发滑落，修长的脖颈在贺问霄面前一览无余。
“您能闻到吗？”
说着，他拿手指在后脖颈摸了摸，有些疑惑，“腺体是在这里吗？”
一个即将分化成alpha的年轻人，对着一个更年长一点的alpha询问分化相关的事情，是一种展现信任和友好的举动。
贺问霄面沉如水，喉结却向下压了压。
他很想撩起朗乘的长发，按住覆盖着腺体的那块皮肤，告诉朗乘他找错地方了。
“你……”
“贺长官！”迪尔鼻孔里塞着止血塞，嗓子咳得有些哑，冒冒失失地从侧门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封信，“刚刚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贺问霄接过那封信，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
“有买家的消息了？”朗乘抬起头。
贺问霄说：“明早九点半，安维缇丝大教堂。”
朗乘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摸了摸腰间悬挂的武器，“我先去蹲点。”
贺问霄只说：“不急，入夜了再去，先吃饭。”
窗外，恒星的光芒正一点点黯淡，为远处的海面染上了浓郁的橘粉色。
朗乘本来想喝管营养剂凑合，贺问霄却说要让酒店送餐，他就趁着间隙去洗了个澡。
吃饭时，贺问霄不见了踪影，他便跑到了主卧的窗台上，坐在宽阔的大理石台面，望着窗外的一起一伏的海，觉得有趣极了。
不知道在海里游泳是什么感觉。
他还是只旱鸭子呢。
很快，最后一丝深红色的绯暮迷失在海平线尽头，海鸟的声音也静了下来，只剩下平静的海浪与飞船起落的声音。
贺问霄不回来，朗乘也不放心扔迪尔这个废物看家，便没有出发。
听着深蓝的潮汐声，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睡了过去。
贺问霄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他怀里还抱着枕头，一双长腿随便交叠在窗台上，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睛，目光很清醒，像是随时在等待着贺问霄的吩咐。
在周围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下，他补眠时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可真正在沉睡中醒来时，他看起来却十分警惕。
这种习性不像只狗，倒像一只猫，一爪子能拍死人的那种。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朗乘说道，“睡了一路了，也该活动活动。”
“这里的海不好看，”贺问霄的目光却穿过朗乘，望向窗外的远方，“太多的飞船，破坏了环境。”
朗乘的鬓发被海风轻扬，吹过眉心，“可这是我唯一见过的海。”
“我去安维缇丝教堂转了转，没有埋伏，”贺问霄挪开视线，抽出一管抑制剂，低头打到血管中，“至少现在没有，明天随时做好动手的准备，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吧。”
他拔掉针头，扔进小型清洁仪销毁，几滴红色的血珠滚了出来，随后被抹掉。
朗乘闻到了血液的味道。
有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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