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那里不是我的家
回到酒店，陆怡在卫生间里待了有半小时。这时间明川就站在窗边，背光而站，放眼是这座城市漂亮又陌生的夜景，其实也谈不上陌生，明川没这种感觉，他觉得哪儿都差不多。
人们习惯用灯火璀璨形容城市的黑夜，而常常忽视了一个真相，黑暗才是夜幕永远的主色调。
决定离开的时候，明川去找老妈告别。关于老妈孙慧芝，她在明川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或者说“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明成志媳妇儿跑了，明川妈妈跑了。不管怎么样，明川并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他们既没有依依惜别，也没有电视里那种，妈妈带着孩子游乐场一日游外加一顿豪华大餐，一转眼妈妈不见了，小孩子在最快乐的时候乐极生悲。
全都没有，那些日子，五岁的明川照常跟小朋友们在附近疯玩，照样满头大汗一身污泥地回家，家里有剩饭就吃点，没有就灌一肚子水。就这么过了三四天，有一天晚上爸爸明成志做饭的时候，突然一脚踢开他，暴呵：“滚远点，找你妈去。”
还是这一晚，爸爸把他抱在膝盖上，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川儿，你妈跑了，不要你了，只有老子养你，你长大了要孝敬你老子。”
是这些记忆汇成“妈妈跑了”这一事实，三年后爸爸也跑了，每过个一年半载会鬼鬼祟祟地跑回来看他，并总是强调，老子不是跑，是逃命。
明成志逃命后不久，明川被接到孙慧芝家住过一段时间，长大后明川一度感到震惊，传说中妈妈跑了好像是去了另外一个星球，实际上坐地铁只要一个小时，打车不赌的话四十分钟足够。
孙慧芝带走明川走的时候怀着孕，刚刚显怀，到李旻出生，明川就被送回了明成远和疤叔身边。
一起生活的几个月，孙慧芝对明川嘘寒问暖陪伴教育，表现地非常像一个好妈妈。因为这几个月，明川跟自己亲妈孙慧芝就一直这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联系，要离开了明川觉得总要说一声，不至于像他的父母那么任性和不负责任。
那天是周末，弟弟李旻也在家，孙慧芝接到他主动打过去的电话受宠若惊，一连报出好几个硬菜：“莲藕排骨汤，荠菜小混沌，红烧大棒骨，可乐鸡翅……，妈妈一定给你好好置办一桌，算给你送行。”她说。临要出门，李旻爸爸专门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哦，原来他在家。
坐地铁到他们家半小时，明川在小区楼下提了一箱奶上去。
李旻爸爸以前是做厨子的，为了表达心意，亲自下厨给明川做了招牌牛肉面。开饭前，李旻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大袋东西，各种肉食蔬菜，明川睨了一眼，是孙慧芳原计划给他置办一桌的食材。这么想的时候，李旻突然大哭起来，然后是一家三口关上厨房门压低了声音的争吵。几分钟后，李旻爸爸说面好了，刚刚的事情谁也没提，真是有默契的一家人呐！
最终四个人一人一大碗牛肉面，明川提着一箱奶上门混了个肚饱离开，吃完了全家人送他出门，居然也宾主尽欢。
下了楼，出了小区，明川收到老妈一条长长的语音，他听都没听直接按了删除，然后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陆怡把头发打散重新绑在脑后，简单的低马尾比任何复杂的盘发更衬托出少女的精致潋滟。她低着头走到窗边在另一边坐下。
明川做不到对陆怡苍白的脸色无动于衷，可是没意义。他轻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在另一边坐下：“喝水吗？”
陆怡摇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又开始打转。
陆怡有很多话要说，也问了无数次为什么，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学校为什么开除你？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这些问题明川统统回以沉默。
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不知道怎么走下去，更不知道怎么样更好？索性什么也不说，就像明川跟疤叔说自己要来北锵投奔小叔的时候，疤叔什么也没说，既没有窃喜更没有悲伤，甚至当天的晚饭，都照常是几片菜叶子调羹的汤面。小时候他刚跟疤叔一起生活的时候，一度愤怒于疤叔做得饭，要么浓油赤酱的难吃，要么清汤挂面的难吃，吃了这么多年居然也吃惯了。
陆怡翻包，翻来翻去，一脸焦急。
明川：“你找什么？”
陆怡没有理会，一股脑把包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明川看清陆怡手指碰到的东西，脑子嗡的一声。
陆怡的表情也是一脸的变幻莫测，她冷笑着抖抖手里的东西，声音里是硬憋着哭意的沙哑，她说：“电视剧里，到这个时候就应该转折了，可惜我爸妈还要等着他们的宝贝女儿考重点大学，出国，光宗耀祖过名牌儿人生。”
“你不用担心。”陆怡说着，把东西扔到垃圾桶里，“根本没来记得及用，后来去看医生，医生说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学习压力大导致的月经紊乱。”
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被陆怡放回包里，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掉。
明川猛一下站起来，扭过头，也是一脸的泪。
她只是想找到那根细细的银镯子，那是明川送给她的礼物。
好久没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了，小群里异常活跃，已经讨论出“到西京必去的十个景点”，“西京最出名的八种小吃”，“没体验过他家的奶茶不算来过西京”等等名目。
和皓月最期待的是参加漫展，原本参加漫展是宋荔她们何故动漫社的团建活动，没想到临放假前，一拖二三拖五的，活动居然临时取消了，并直接泡汤了宋荔预告了半个月的现场直播活动。
宋荔表示：“当然去呀，他们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干嘛一个人呀，带上我啊，我早就想去了。”其实按照往年的习惯，五一这种小长假和皓月会跟老妈回外婆家待两天。这次嘛，正好老妈就出远门，又正好，宋荔就缺一个伴儿，更别说她对西京这个城市心向往之由来已久，还有，她想去见见神秘的明川。
只要你想去哪儿，总能找到很多理由。
明川突然就出现在了她们家的大门口，那是另一码事。
晨光微凉，和皓月眯缝着眼划拉手机。听到院里有说话声，和皓月以为是江耀几个提前杀过来了。等到和皓月洗漱完出来，院里还在说话，这次听清了，是陈奶奶跟明川在聊天，老太太在早起这件事上可真是没输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和皓月叫醒宋荔：“快六点了，你醒醒神儿，我下去一下。”。
看电影中途跑路，倒要问问为什么。
“嗨！”难得，居然是明川主动打招呼。
“陈奶早。”和皓月站在陈奶身边跟着伸展运动，“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刚回来。”
“你这一晚上。”和皓月看陈奶奶一眼，陈奶目不斜视，斜视也只看对面帅气的小明。“刚到这儿就有地儿过夜了？”
“有一个朋友正好过来了。”
“朋友呢？”
“在呢！”
和皓月一个大无语，跟这人聊天太费劲了。
“早啊，大家！”明成远哈欠连天地加入，“川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昨晚上等你到凌晨三点，月月，你跟宋荔同学，大半夜开着窗唱歌，真行！”
“所以您不是等他到凌晨三点。”和皓月眼睛在明川身上溜达，“奶奶，我们吵吗？”
“我去买早点。”陈奶奶做了个收势，“都回去该干嘛干嘛。”
三个人异口同声，“我也去。”
陈奶奶指指楼上，宋荔正趴窗户上挥手：“都回去，明老师也回，小明陪我去。”
“陈奶，没想到您还是个颜控。”和皓月转身的时候看一眼明川，妈的，是真帅！
和皓月跟宋荔出门的时候，陈奶奶跟小明买早点回来了。陈奶奶给大家派发早点，明川拿着手机飞快打字，面无表情。
“我们去你们家，你去吗？”和皓月被宋荔挤挤胳膊，问道。
“我们家？”
“西京啊，西京不是你的家？”和皓月回答地理所当然。
“不去。”
“你去的话，应该叫回吧？”和皓月继续跟宋荔使眼色。
“我不回。”明川把手机踹到里，转身回了屋。
坐车真累，大巴上了高速就睡倒了大半，剩下的几乎都在玩手机。和皓月挨着过道，宋荔靠窗，两人叽叽咕咕地聊着天，讨论明川。
“有照片吗？”
和皓月嘴角弯弯：“你怎么知道我拍了照。”
和皓月翻照片，刚翻出来就被江耀从头顶把手机摸了过去。和皓月跟宋荔同步扭身，异口同声地要去抓江耀，三个人在空中乱舞，跟武侠小说里念着口诀切磋武功似的。
“我看看”“不行”“给我”“放开”“你放开”“拿掉你的爪子”
对此，玩手机的和睡觉的乘客共同用愤怒的目光表达了抗议。
三人噤声，江耀借机捞走了手机，看到照片后愤愤地给出两个字“花痴”。
宋荔：“辣鸡。”
和皓月：“辣鸡。”
宋荔：“哼。”
和皓月：“主要是怕你自卑。”
江耀作为七班第一帅，自信血条比外形血条更饱满，夸自己帅的都照单全收，且只能听到夸自己帅的，挤兑的话就是石入深潭，王八拳打在了棉花上。本来嘛，抢手机只是好玩，以为两人又在看哪个男明星，拿过来却是一张男人的照片，还跟自己，差不多帅吧就算。最关键的是，照片背景明显就是在和皓月家。
江耀没回话，和皓月瞥了一眼，恰好看到江耀一肘子把靠窗户上睡觉的郭鹏弄醒了。
郭鹏一睁眼看到是江耀，压着怒气问：“耀哥你干嘛？”
江耀亮了亮手机：“打游戏。”
这时候有人给宋荔打电话，宋荔带了耳机，弯身靠在窗户上低头讲电话。
和皓月转身，江耀正看着她。
“没事吧？”和皓月用口型问。
“我能有什么事？”江耀说，故意没把声音放小。
和皓月嗤笑一声，送给背后一个大拇哥。
宋荔的电话聊了能有一刻钟，和皓月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昨天做的卷子，直到宋荔把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她才想起给老妈发条信息。
江耀又跟郭鹏玩了一把游戏，结束后，盯着和皓月的后脑勺盯了三秒钟，突然就伸手拽了拽和皓月的马尾。和皓月先看一眼枕自己肩上睡觉的宋荔，扭过头白江耀一眼，江耀却凑到她跟前，唇红齿白地呲开一个笑容，说：“我没事！”
与此同时，秦阳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手机一直在震，摸到手机接起来，没好气地回：“干嘛？”
“是我”
秦阳一下子坐了起来：“哪儿呢你？电话也不接，陆怡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到北锵了。”
“我去，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秦阳又倒回床上，“那我一会儿告诉陆怡一声？川哥，我真怕她出事。”
“她也在。”
“你，陆……”秦阳又一下子坐了起来，语无伦次的，这次是真不困了，“川儿我向你保证，你离校这些天，除了上厕所睡觉，我一直都跟陆怡屁股后头转悠呢，没哭也没闹，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迟到不早退好好学习天天进步，我还说陆姐这心里也忒强大……”
秦阳说起来没完，明川听了半天，才说：“我明天送陆怡回去，告诉你一声。”
“哦，行，那要我做什么？跟她家里打个招呼？不对啊，你们明天回，那今天呢？”
“她有点不舒服。”
“我去找你们！”秦阳迅速看票，“正无聊呢。”
“算了，再联系吧。”
到酒店的路上，明川想过陆怡已经离开的可能，真诚点说，他希望这样。
到北锵之前，他已经半个月没去过学校了。学校跟跳楼的女孩谈过后，对他的处分从开除改成了劝退。明川去兼职的摄影公司好几次都没见到负责人。打听到女孩确实是高三的学姐，想去道个歉，才知道人家已经转学了。
那些时间，陆怡一直在联系他，不接电话，语音文字就一条条的发。他一开始是不知道怎么回，后来就真烦了，最后约在心心咖啡馆见面，他说分手吧，陆怡给了他一耳光。
做决定的前一晚，明川跟秦阳、李剑云、段一飞，还有小港几个人在大排档喝酒，一觉醒来，阳光普照，他突然就决定，走吧。秦阳一直告诉他，陆怡没事，没伤心没哭闹没任性，他以为这件事就算彻底翻了篇。
陆怡没走，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发呆，明川刷得一声拉开窗帘，光线刺眼，陆怡伸手挡了一下。
明川：“饿吗？”
明川：“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明川：“我们什么时候回？”
“我们？”陆怡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认认真真地看着明川。
“我送你。”
“然后呢？”
“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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