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观月的剧本

胡安抱着几瓶饮料回到观赛区，凤最先看见，也最先过来帮忙。他伸出一双宽阔修长的手指，于是胡安顺势看见了他那外翘的五指。

        “我来帮你吧。”凤说道。

        收回打量的目光，将怀里的饮料一一交予凤来分配，胡安拿着一瓶宝矿力走向迹部。这么挑剔的家伙，大概率自己挑的饮料会不合他喜好，与其吃力不讨巧，倒不如一切从简给他一瓶运动饮料。

        “喏。”胡安拿着水的手递到他面前。

        迹部抬眼看着自己面前遮住小半阳光的胡安，看见她眼睛微眯兼具威胁和犹豫的神态，不坦诚的小女友连示好都是这么别扭。迹部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可正要伸手去接的时候忽然被胡安的手掌吸引去了目光。

        举了半天手也不见对方接水，胡安心里有些烦躁，本来鼓起勇气主动示好她心里已经觉得自己是让步吃亏的了，结果迹部看了半天就是不接。

        “……”，胡安脸色一变就要收回手，也就是这一瞬间，迹部伸出的手从下而上紧贴住她的手背，食指与中指分开，轻轻搭在胡安的手腕两侧。

        胡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挣开迹部的手，周围人这么多，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反常态的亲密接触的。

        可谁知道，胡安倒是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迹部的手掌却向上紧握住胡安那对他而言过于纤细的手腕，不需怎样用力就直接可以将她拉近到自己身前。

        “喂——”胡安不得不小声提醒道。

        “你的手怎么了？”迹部将胡安掌心握着的宝矿力拿到一边，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又移回到胡安的手背，手心与手背摩擦的触感让胡安不自觉地收紧了腰。将胡安的手掌摊开，可以明显看见有一片新增的擦伤，迹部用拇指指腹在她的掌心轻轻一按，不出所料地得到胡安因为刺痛而想收回手臂的本能反应。

        “刚刚路上接了个球。”胡安语气寻常地说道。

        “用手？”迹部抬头看着胡安的眼睛。

        许是迹部的目光过于直白赤｜裸，也或许是余光里已经有很多人看了过来，胡安仓促焦急地用力，把自己的手从迹部的掌心挣脱出来。

        “不然呢？”她不耐烦地反问道，不然呢，擦伤的是手掌，自然是因为直接用手接球，况且只是擦伤而已。

        明白胡安想要遮掩二人亲密关系的意图，可在迹部看来这完全欲盖弥彰的补救只会让接下来的发展更加违背胡安的本愿。

        缩回去的手又被迹部强硬而不容置疑地拽了回去，他就坐在胡安的面前，一边单手拧开宝矿力的瓶盖，一边抓着胡安不安分地一直后缩的手腕，“不要乱动”，他语气轻柔地说道。

        这种温柔的语气胡安前不久也曾听过，就在街头网球场她因一时激动而昏倒的时候，迹部也是用这种声音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日语读音下的“胡安”这个名字被他念得就像是云朵那样柔软。

        那似乎也是迹部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叫自己的本名。胡安很早就发觉到，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迹部都无一例外地爱叫她“胡安”，可一旦有第三人在场，他就会用“经理”“武藤”以及各种代称，执拗特意地像是收获心爱之物的小孩子，非要明确标记这是自己的所有物不可。

        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向不可一世的迹部细心地用水一点点地替自己冲洗干净手掌擦伤处的灰尘，觉得新奇的同时，胡安的心里又像是吹起了一只气球，胀胀的，又很轻。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场合不适合聊起这样的话题，不然胡安肯定会忍不住问出那句她好奇已久的问题——“迹部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喜欢自己的呢？

        “不华丽的女人。”迹部放下还剩半瓶的水，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方巾放在胡安的手心，“把水渍擦一擦吧。”

        “太夸张了。”胡安一面别扭地揶揄，一面拿着方巾轻轻擦了擦手心，明明是连伤都算不上的擦伤，可这时候却像是被火炙烤着一般。

        胡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可等她抬起头时，却看见周围一众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胡安像是被当场识破的窃贼，下意识地将攥着方巾的手背到身后。

        “经理和迹部果然有些奇怪。”日吉直白地说道。

        “我早说这俩个人有猫腻了你不信……”向日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眼神却四散飘开，看天看云看比赛，坚决不和迹部对上。

        “呵，本大爷和唔——”被捂住嘴巴的恼怒，在感受到双唇上贴着的冰凉柔软的手心时化作某种甜蜜和欣喜，迹部不由地微微睁圆了眼睛，又不由地让溢出的温柔压弯眼角。

        “没有的事。”迹部听见胡安心虚地否定道。

        圣鲁道夫的第一场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八强之一的银华无论是小比分还是大比分上都输得彻彻底底。观月带着满满的成就感领着圣鲁道夫的正选部员走到冰帝众人面前，颇为自得地说道:“迹部君觉得今天的这出戏剧怎么样？”

        “一般。”迹部从座位上站直了身体，“如果这就是圣鲁道夫的水准，下次就不必再邀请本大爷观赛了。”

        是观月邀请迹部的？胡安竖起耳朵。

        “耐心一些迹部君。红茶品质的优劣，除了要看沏茶的功夫，还要看茶叶的品质。如果今天是和冰帝打比赛，我想局面会精彩得多。”观月的话伴着他的笑声钻进冰帝众人的耳朵里，“没能和冰帝分到一组真的让我很遗憾，否则我们就能看到一场艺术品般完美的比赛了。”

        冰帝vs圣鲁道夫？这难道不是实力悬殊的一场比赛吗？过去的几年里，冰帝都一直保持着全国大赛四强的高超水准，而圣鲁道夫现今最好的成绩依旧只是都大赛四强，连关东大赛都未打进过，观月已经狂妄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自己盲目自大的样子很可笑吗？”向日厌恶地吐槽道。

        “确实，比迹部还要让人不爽。”日吉补充。

        正在观月洋洋得意之时，一道女声打断了他旁若无人的笑声，“看来观月同学对红茶颇有研究啊。”众人看去，胡安站在冰帝众人之中，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观月，“不过我想你可能遗漏了什么东西。”

        观月睁开双眸看着站在对面的胡安，一开始只以为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冰帝徒有其表的点缀装饰，现在看来，能力高低还不知晓，可脾气却一点不小。

        “之前听观月同学你用红茶来比喻比赛时我就想说了，茶叶的品质、水的软硬这些固然重要，可如果忽略了水的新鲜度的话，观月同学的这壶红茶可就是白搭了。”胡安的脸上又露出那样暖洋洋的笑容，这使得说出这一番来意不善的发言的她看上去亦正亦邪、让人难以捉摸。

        “嗯，水的含氧量的确非常重要。”观月低头略略思索，继而拉长了声音道。

        “如果用水的新鲜来比喻情报的时效性，观月同学，你有几分把握能肯定你手上的情报是对手现下的真实水准？”观月闻言猛然抬头看向胡安，眼神中泛出一丝警惕。

        “没有人会留在原地等圣鲁道夫追赶上来。如果冰帝让你产生了这番错觉，那观月同学可一定得小心自己手上的这份情报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意思？观月调查冰帝了吗？被动了手脚又是什么意思？”

        “你说世津子是不是知道了观月调查冰帝这件事？”忍足站在迹部身边低声问道。

        迹部闻言不语，他转而看向此时满脸自信笃定的胡安，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道又要骗到多少人。

        放完狠话胡安转身就要走，可观月却出声叫住了她，“武藤世津子？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胡安回身看着观月，不知道他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尽管被胡安一顿奚落，观月却不见得有多生气，“作为经理你的反应确实很快。”

        这家伙居然真的拿到了冰帝的情报？？胡安尽力维持面上的平稳，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我是调查了冰帝，不过也要多亏冰帝的同学出手相助，否则在友谊赛取消的情况下，我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得到这份宝贵的情报呢。”

        胡安紧攥着拳头，怒视观月，同时心里更唾弃那个背弃冰帝的内应。明明应该是一场公平的社团联赛，偏偏有人要把一些肮脏的手段带进来，仿效成人社会那套暗算加害的下流手段。

        “观月同学觉得这样得到胜利真的有意义吗？”胡安诘问道。

        观月听到胡安的责问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武藤经理你还是不懂我的追求，我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胜利，而是在我的预判下完美演绎的戏剧。我当然知道情报并非万能，但我依旧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创作出最佳的篇章，能让圣鲁道夫成为扎进每一个对手内心深处的尖刺，让平庸变得深刻，让失败变得意义深远……这才是我的目的。”

        “为此甚至不择手段？”胡安扬起下巴，眼角眉梢的厌恶毫不遮掩。

        “这都是为了我的剧本。”观月笑得阴柔。

        胡安轻蔑地扫了观月一眼，她双眉轻挑，挑衅傲慢地说道:“那就祝福圣鲁道夫能小组出线吧，等你们打赢了青学和不动峰中的任一个，没准那时候我们冰帝就会对你的剧本有点兴趣。”说完这些胡安就干净利落地转身，不给观月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观月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胡安的背影，眼中的光熠熠闪烁，“是叫武藤世津子吗……”他轻笑出声，“冰帝什么时候也多了这样的人，有意思。”

        感受着周遭不友善的目光，不二裕太见怪不怪地背着自己的网球包不再逗留，木更津和柳泽互看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对此习以为常的无奈。

        “咱家的经理给自己写的是反派剧本吗？”木更津吐槽道。

        “快别说了，观月喜欢的是幕后boss角色，不过他经常过分投入以至于像个反派……我们也走吧，再不走怕银华反应过来找我们麻烦。”柳泽麻利地背着网球包追上离开的裕太的脚步，木更津也连忙跟上，从观月身边穿过的时候略一打量，看见观月依旧在那旁若无人的阴险笑容

        “咱家经理确实不像好人。”木更津在心中总结道。

        东京地区预选赛的第一天，冰帝以一局未丢的压倒性胜利结束了当日的比赛。

        回程的大巴上，迹部和桦地坐在前排，却时不时能听见后排胡安传来的咬牙切齿的磨牙声。自从和观月交锋之后，胡安这一天都在想观月得到情报的渠道究竟是什么，究竟是谁背叛了冰帝？

        冰帝众人看在眼里，不由担心。

        “武藤是不是太紧张了些？只是情报而已，又不是真的能把我们怎么样？”宍户皱眉道。在他看来，胡安过分在意圣鲁道夫是对冰帝实力的质疑，过往几年，观月也总孜孜不倦地践行着他那套剧本比赛的道路，可不还是没赢过冰帝吗？

        细心的凤却首先明白胡安纠结的症结在哪，“我想让武藤在意的不是观月的剧本，而是冰帝之中有人背叛了网球部这件事吧。”

        “不要让我抓到这个人，否则看我怎么修理他。”向日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看了眼此时看着手机眉头紧皱的胡安，扬起声调喊道:“武藤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向日穿透力极强的呼唤将胡安从繁杂的思索中拽了出来，她回头看去，众人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胡安心里一怔，随即恢复如初，“还没有呢，”她答道，“我在想观月究竟知道了哪些情报，而能接触到这些事项的人又是谁？这样的话效率会高一些。”

        大巴在落日余晖下的东京街道穿梭而行，阳光穿过道路两侧的树叶，在车窗上滑行着出现又消失。

        “会不会只是普通的训练菜单或者比赛视频这类的？”向日猜测道。

        迹部静静地坐在前排，听着身后众人一来一回地商量着。

        “可能性不大。”忍足略一思索后说道，“观月既然敢邀请冰帝观赛，必然是觉得自己已经有一定的把握能赢过我们。普通的训练菜单和比赛记录不至于让他这么笃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胡安接着说道，“我尝试站在观月的角度思考，倒是发现有一项资料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那是什么——”

        “是自动化训练场地的数据吧。”前排传来迹部不紧不慢的声音。

        胡安看了一眼迹部，有些自责地低下头，“嗯，我想有可能就是这个。自动化训练的清单根据每个人能力的不同各有安排，其中详细记录大家的身体状态、能力分布和短板项目，而且在网球部所有的数据当中，只有自动化训练的数据可以做到每日更新。如果观月拿到的是这份资料——”

        “可现在不是还不能够确定观月手上的究竟是什么情报不对吗？”宍户说道，“况且自动化训练的资料不是一直由榊教练保管的吗？”

        胡安闻言摇了摇头，“我也拷贝过一份。”迹部透过身侧明亮洁净的车窗反光看见自己后方的胡安烦躁地支起额头，他看见她咬了咬下唇。

        “如果本大爷没猜错，这是为了制定日常训练菜单。”迹部开口解围。

        “是不是那个？”回想起令人不快的回忆，向日感觉胃里涌出一股恶寒，“我的体能训练清单。”回想起过去的日子里，胡安每日监督他不打折扣地完成一整套体能训练菜单，训练量大到令人发指，内容刁钻得让人瞠目结舌。

        “那我的就是下肢和核心力量提升了吧。”凤接着说道。因为身高的问题，他的平衡感一直有所欠缺，因此前期备赛时他着重增加了下肢和腰腹的训练内容。

        胡安点了点头，“其实大家训练的侧重点大多都是体能训练，其中也有根据个人实际情况稍作调整了。”

        “可这些数据对观月而言究竟有什么用？”宍户追问道。

        “其实实际数据要比大家已知的还要详细得多，每周一在瀞专署训练中心的身体检测报告也包括在内。”

        “武藤你也不要太担心，过去的数据无法决定当下的比赛，相信我们吧。”凤起身贴在胡安的座椅上安慰道，“冰帝对圣鲁道夫的胜率一直是百分之百，不仅过去是这样，未来也一直会是这样。”

        胡安睁大眼睛看着难得激动的凤，失神地说不出一句话。一颗糖果迎面砸在胡安头上，她捂着一点都不疼的脑袋怒视着始作俑者，但在她开始发难前，向日就已经抢先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原来就只是这些数据……武藤对我们就这么没信心吗？”

        “那倒也不是。”胡安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道，“只是我想，如果真让观月拿到了这份数据，这完全就是我作为经理的严重失误。因为我的原因而影响到整支队伍的话，我会很愧疚的。”

        “武藤也有愧疚的时候吗？怎么听上去很恶心的样子？”向日紧皱眉头道。

        “什么意思啊？恶心又是什么意思啊？”胡安气恼地转身质问道。

        “因为感觉经理压根不该有人类的情绪。”

        “日吉你不要觉得捂着嘴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说话——还有什么叫‘不该有人类的情绪’，这是你的自我认知吗？！”

        “糟糕向日前辈，经理好像真的活过来了。”

        “日吉——”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东西活过来了？”慈郎从吵闹声中不情愿地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哈哈哈哈哈哈！”车厢里渐渐洋溢起欢乐的气氛。

        胡安:“……”

        大巴最终在冰帝校园的停车场内停下，还未等车门打开，向日就已经抓着网球包翻身从窗户跃下，本以为这只是向日前辈日常的身体柔韧度展示，日吉并未当回事，直到他慢悠悠地走到出口，看见胡安守在车门前，双手交叉在胸，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网球包没拿……”日吉转身欲逃。

        “不要胆怯日吉，”站在日吉身后的宍户“轻轻”地将可爱的后辈推下车，“你不是要以下克上吗？”

        “阴险的三年级——”

        看着大笔一挥就被增加了一倍训练量的日吉满脸阴云地跟在自家经理身后离开，忍足嘴角刚浮出看戏的笑容，余光便瞥见迹部走下巴士的身影。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似乎迹部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依照他的性格，这时候想必已经想好了对策了吧，可是他却一反常态没有表态……难不成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是在揣测本大爷的意图吗？”迹部不以为意道，他从忍足身旁走过，余光扫过因被说中心事而稍微愣住的忍足。

        “嗯。”忍足语调上扬，“迹部你表现得这么平静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呢。”

        迹部轻笑出声，“区区圣鲁道夫而已，”忍足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得意，刚感叹自己担心多余的时候，却发现迹部看着远处弯起了眼角，“不过，借这个机会让某人意识到一些事情也好。”

        忍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夕阳余晖下胡安提着不情不愿的日吉，原本因生气而明艳生动的一张脸不知为何又被暖融融的笑容所取代。

        忍足立即明白了迹部的意思，回想先前在巴士上胡安的忧虑，他也不由地同意道:“世津子的集体感和归属感的确有些弱。”

        “侑士似乎对她很是了解，”泪痣点缀得那双无情却动人的双眸在忍足身上微微停留，“只是本大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真是可怕的占有欲……忍足看着迹部离开的背影，对此却不觉得意外。

        毕竟是迹部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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