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仙气
她洗漱过后，便更换衣裳。
乌黑茂密的秀发上挽着一支拔花石榴花荆枝筓，一身妆锻素雪细叶薄轻纱裙，手腕上是手镯，身姿纤细，袅袅婷婷。
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
她站到窗边，窗外已是寒冬。
老树虬枝间几片雪花点缀，枝叶疯狂摇曳，寒风肆虐，呼啸声不绝于耳。
黑衣男子倚在树皮上，双手环绕在胸前，手里拿着一把剑，正在闭眸歇息，飘飘荡荡的雪花和冰屑落在他的青丝，他的衣裳。
风雪将他拢在怀中，美的近乎虚幻。
“小邪子。”她轻声呼唤着，漫过汹涌的冷风，推开刺骨的寒意。
他半睁开左眼，斜视着她，她活在冰冷的风雪里，好似雪山融化，成为了最鲜活的生命。
程邪走向她，听她吩咐。
“小邪子，我要去一趟张锡府里一趟。”她指尖抬起，撩动鬓侧一缕发丝绕到耳背。“你不必跟来，倘若有人问起来，便无需遮掩只道我是去同那奸同鬼蜮，作恶多端，人面兽心的张锡道歉去啦。”
他略微沉吟的颦蹙眉头，甚是不满。
但还是没有撕破主仆之分的这层纸，做到了不反驳，任凭主子差遣。
乌悯颇为满意，眼角笑意明丽含芳。
张府——
张锡身份不小，名号也不是盖的，房屋是不简陋普通的。
她敲了敲门。
里面有人出来开了门，他倒是没正眼看她，语气敷衍，态度随意：“你是何人，来寻谁？”
“找张锡。”
“我大人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他不自觉把嗓音提高了几分，抬眸看她，骤然，瞳仁猛烈的收缩着，手指蜷缩，不禁语塞。
黄齐此刻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国色天香，他直勾勾的从上而下打量着她。
她被他盯得恶心的想吐，而且就展露无遗的摆出嫌弃的表情。
她不擅长遮遮掩掩，她家富万贯，倒也不怕招惹谁。
那人被她的表情气的脸都绿了，指关节捏的咯咯作响。
“怎么？”她抬起下巴，眼神傲慢，仿佛睥睨天下一般：“本小姐就这么唤，有意见？”
这种态度，对于他来说，可太了解了，这就是——富人家的小姐，傲慢，放肆，冷漠。
并且她还自称小姐，那么绝对是个家大势大的有钱人了。
捋清楚思路，黄齐褪去愤懑的表情，便开始恭敬起来：“大人尚未归还，小的估摸着还有两柱香，姑娘，有什么事不妨进来稍等一会？”
又出去啦？不会是又祸害小姑娘吧？啧啧啧。
“哼。”乌悯没有说话，只是昂首走进去，走姿随意，步伐却格外稳重。
她倒是丝毫不见外，全然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随随便便直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意兴阑珊的撑着脑袋，还把自己当主子似的吩咐黄齐：“去寻些糕点给我。”
“……是。”
她不是老饕，就是有点饿了，所以才叫他去寻糕点的。
等黄齐巍巍颤颤的退下后，这诺大的院里无人敢踏进，万籁俱寂，竟显得有些凄凉。
院里竹叶似刀锋般坠落，拨动萧瑟之秋的琴弦，她拢了拢青丝，黛眉微蹙。
梅蕊寒香沁骨，冷意蔓延四肢百骸，如若沉浸在霜雪中。
她吸了吸鼻子，冷死啦！
要不是因为有事，如今她就且窝在暖和和的被窝里，不离半步。
何必来吹这股冷风？
所幸，黄齐没多久便端着糕点上来了，似乎还斟酌许久，觉得小姐会找事，便慢条斯理给她砌壶茶。
“这便是你们府里的待客之道吗？”她眉头紧蹙，语气冷淡，恍若罂粟绽放。
“……”厨子都万般嘱咐了，味道适度，绝不怠慢，这小姐搞什么？
“你有什么不满意？”他强颜欢笑。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
你净鸡蛋里挑骨头，没有给你倒满好不好！
你身份尊贵，金枝玉叶，你天上地下，必须好生供着。“小的这就去换掉？”
“不必了，”她懒散的揉揉额头，随即红唇挑起轻佻散漫的弧度：“张锡尚未归还，不如你给我唱个曲吧？”
“……小的不会啊。”他略微惆怅，手指蜷缩。
她撇撇嘴：“你也太无趣啦，不如寻个人来陪我？”
“这事张大人说的算，小的不敢决定。”
她秋眸抬起，横扫四周，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刚刚没发觉，此处居然还有一个人。
看不到正脸。
他白色的衣摆如同旌旗般垂荡，衣袍掀动，飘逸如仙。
指尖缓缓划过茶盏，晧腕抬起，乌悯抚媚一笑，朱唇轻启：“我要他。”
黄齐愣住，无可奈何，只得语气平淡的叫着：“喂，你小子，过来。”
但是那人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如同一缕炊烟飘过，转瞬即逝。
“叫你呢，没听见啊！”他语气逐渐不耐，眉头紧蹙。
少年回头，青丝微微荡漾，如同密密麻麻的芦苇在摇曳，又像蒲公英般散落，似裹不裹的贴着少年的白衣，衣袂每到流纹里都纳入茸茸雪花。
他疑惑看着黄齐，微微失神的眼色。
乌悯捕捉眼底。
“不是，你小子，怎么又来打扰我家大人了。”黄齐看清楚面貌后，有些惊愕，有些恼怒，刹那间冷意翩飞。
“多有打扰。”他微微颔首，眉心微低，坦诚道：“我仍旧是为了那件事来恳求你家大人的。”
黄齐摆了摆手，敷衍道：“不行不行，你走吧。”
少年未动。
他身上没有什么坚定的感觉，隐约可见的颤抖。
“等下。”他恍然间蹦出一个问题，蹙眉问他：“你小子，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围墙，略显尴尬：“那里进来的。”
“擅闯民宅，好你小子，不抽你你皮痒是不是？”
乌悯见此情此景，从容淡定的抿了口飘香四溢的茶，眉眼弯弯，宛若昼夜里皎皎的上弦月。
注意到玩味的目光，他顺着望去，只见少女笑靥如花，美若天仙。
两人对视，看一眼都颇有种被下蛊的感觉。
“哎呀，都说了找他给本小姐聊天啦，你搞什么呀，烦不烦呀。若是待会张锡训起来，便说是乌府四小姐命令的便是。”乌悯对黄齐说道，明眸善睐，轻抚杯沿。
黄齐知道她是个大人物，但并不知晓她那么厉害，竟然是那个人人厌恶的乌悯——其人斑斑劣迹，罄竹难书。
闻言，少年愣住，呆若木鸡看着她。
可见二人都清清楚楚她是什么货色。
黄齐赔笑，痛心疾首道：“既然是乌小姐选的人，小的怎么敢违抗，你且与他好生聊着，小的还有些事，先告辞。”
看得出来，他十分迫不及待的想逃离，差点都潸然泪下了。
说罢，黄齐如避蛇蝎般的落荒而逃。
“……”
本小姐哪有那么可怕。
罢了罢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较这些。
她托腮，觉得他长的还挺标志的，绕有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陎屹。”他不敢正眼看她，说话有些颤抖，好像在他面前的是十恶不赦的魑魅魍魉。
“哪个屹呀？”
“荏苒未踰月，屹如长云垂的屹。”
“哦，”她顿了顿，刻意找话题：“你刚刚说有求于那个张混蛋，是什么事呀？”
“张混……？”他僵住，回神后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解释道：“小生……需赶考，特来请张大……大人施以援手，还望他能在皇上面前美……美言几句。”
“我可以帮你忙呀。”
“真的……？”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乌小姐真的愿意帮她吗？
少年如深井幽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诧异。
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呀，你过来。”她勾勾纤细的手指。
他很听话，来到她面前，弯腰拱手，嗫嚅道：“如果姑娘肯帮助小生，小生……来日必定归还人情。”
乌悯就是说着玩，没想到他会当真，但她也不介意继续骗他。
他仍然没有起身，等待她一个答复。
她缓缓靠近他，气息越来越近，对方迟迟不见回复，抬头看他。
雪漫天飞舞，两人对视，她能从他眼中看到坚定与刚毅。
趁他不注意，兔起鹃落之间，乌悯鼻尖触碰到对方的鼻尖，他诧异后退，瞳孔骤缩。
她妩媚一笑，梨窝轻陷。
看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他身上的仙气不是一个凡人可以拥有的，隐蔽却肆意的仙气，不基于武功高强，基于自身本身就不凡。
她的动作过于暧昧，不是一个女子对于一个陌生男子可以做出来的事。
“是么？一定归还人情。”
“……是。”他羞赧道。
“好呀，我帮你。”她眉眼弯弯，粲然一笑。慢条斯理将鬓发撩到耳后。
也就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罢了，叫他告诉皇帝，这样一来，她就能从中谋取阈值利益，岂不美哉？
“大恩大德，小生铭记在心。”
你最好就铭记在心。她暗忖道。
她刚刚张开如玫瑰般鲜红的唇瓣，耳畔却传来令人厌恶的声音，言落，她眉间早已湮没春水，黛眉微蹙。
“哎呀，乌小姐怎么来我府内了啊？不早说，我好生准备一下啊。”他肥沃的身影在雪里蠕动着，他磔磔怪笑道。
是张锡。
差点忘了，此次前来，是为夺回玉佩。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媚笑道：“不必啦，我来寻张大人是为一事。”
“何事？”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两手摩擦着，他阴鸷笑着。
等一下，她注意到了他身上并没有玉佩，完蛋，这玩意把玉佩放在哪里啦？
倏忽，她清晰感觉到张锡绝非善意，鳃鳃过虑后，她谨慎说道：“小女曾在张大人身上看到一块玉佩，与小女丢失的一模一样，那是独一无二的，可否请张大人归还？”
“原来是块玉佩，我当是什么呢，能让乌四小姐劳驾本府。”他继续道：“是别家姑娘给我的，觉着难看，早就丢了。”
他说话间，吐出的氤氲雾气里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酒味，竟然是口味醇香的鹤年贡酒!
她一时语塞，不自觉拉开了一点距离。
“你丢啦？!”乌悯有点恼怒，蓦的，眼里燃烧起簇簇怒火，却没有过多的动作。
张锡多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嘴角扬起：“外面冷，要不回屋里，我和小姐好生谈谈？”
真是借酒壮人胆，这禽兽抱着怎样的野心，她看不出来吗？！
“就在这说，你快点给本小姐找回来。”她卸下伪装，冷峻的目光丝丝盯着他，仿佛要把他大卸八块。
“这可不好说啊。”
“别磨叽。”
“四小姐，你知道你踏入的是谁的府吗？”他猥琐的说道，多了一分狡黠之意。
“……”这个张锡真是胆大包天，敢威胁她。“怎么？你不怕乌府么？在乌家，你顶多算个蝼蚁，一只手就可以碾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狞笑道。“想必四小姐没有告诉他们吧？又是私自出府吧？你怎的觉得他们查的到我头上？他们可有证据？”
说着，他逐渐靠近她，她想后退。
乌悯上次能毫发无损的欺负他，是因为程邪从中作祟，换成现在她没有技能，没有靠山，想要再次□□他于脚底，只怕难上加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这里还是他的府邸。
早知如此，便多带几个人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好像被什么绊倒，摔了个狗吃屎，雪花沾在他脸上，顺着流进脖颈里，他冷得大了个寒噤。
他还没反应过来，但乌悯可以准确无误的感受到，是法术!
是陎屹。
对，张锡喝醉后只顾着在自己身上报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加上他衣裳是纯白的，与大雪交融，更本引不起注意，不然张锡也说不出那些臭不要脸的话。
意识过来后，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陎屹。少年屹立在鹅毛大雪里，他腰背挺直，一手放在后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紧贴，像是在施法。
朦朦胧胧中，仿佛她们之间相隔的是千山万水，充满了遥远与触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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