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叫我“哥”吧

陆谌不在府上，过了戌时钟灵就乖乖回屋准备就寝。前脚进去，后脚一个人就跟着翻了进来。

        钟灵心下大惊，定睛一看，登时结巴：

        “主、主上？”

        陆谌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自觉，往桌上扔了个油纸包的东西道了句“尝尝”就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全程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钟灵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油纸包，好半天慢慢走近打开。

        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烤鸡味迎面扑来。天策府的侍卫们喜欢吃，但钟灵从没尝过。

        “叫花鸡……”钟灵轻声喃喃了句。

        亥时之后的皇宫，唯有乾清殿还灯火通明。今夜冯年不当值，门口伺候的是帝王的四个贴身太监之一——哑简。

        哑简四人均是太子府的老人，沈怀礼登基时跟着一起入了宫。后来沈怀礼病故，新帝继位，帝师看中他们大字不识还是哑巴，守得住秘密，便命他们御前伺候，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

        四个太监卖身皇家，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哑简心目中除了主子和奴才，不懂那些天下大义，只是偶尔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一些事情，就算知道那个人是皇帝、是不需要他们同情的，还会忍不住心疼起来。

        此时就属于哑简心疼的范畴。沈昱臻跪坐在案前批着奏折，身姿挺拔，不弱任何帝王风范。

        夜已经很深了，他还一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哑简无声叹了口气，这个小陛下，何苦啊。

        哑简心里叹息，面上却不敢露出。然而在他仰望星空的背景下，他丝毫没注意有几道身影在半空中划过，接着右边的天空升起一道信号弹。

        沈昱臻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政事，突然隐隐约约传来极其细微的打斗声。他心念一动，刚要起身，就听得一声轻轻地“吱嘎”，一个人推开窗户灵巧地翻进殿里。

        沈昱臻猛地站起，刚要喊傅无庸就见那人几个箭步窜到殿前，笑眯眯地掸了掸身上的灰挑了挑眉。

        沈昱臻当即软了脸色，乖乖叫了句“师兄”。

        陆谌应了声，回头望向跟他进来的帝王暗卫们。他们被抢占了先机，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发出几个信号便跟着窜进了乾清殿。此时在殿中的灯光下认出来人来全都愣住，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帝王暗卫共十个人，此时全都现身，摆着攻击姿势又不知该不该上前。陆谌刚才进来顺便试了他们的身手，眼下看着他们想动不能动的样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们的职责是保护陛下，这个职责没有任何前提，”陆谌沉了声音，“如果刚才我是刺客，就凭你们在外面的反应力、凭你们进殿后的犹豫，我想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暗卫们立时跪地：“属下知错，请主上惩罚。”

        陆谌也是提点几句，他不是暗夜营规矩下长大的主事，自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他刚想再说道几句就这么算了，沈昱臻开了口。

        大祁皇帝冷冷道：“你们惹了陆主事不快，自己去领罚吧。”

        暗卫恭声应是刚要退下，陆谌直觉这个“领罚”不是什么好词，急忙制止道：“等下。”

        暗卫们虽然出身暗夜营，毕竟是皇帝陛下直属，于是在帝王命令前也只能无视主上。陆谌踏前一步拱手对着沈昱臻：“陛下。”

        沈昱臻自己和缓了态度：“陆主事说等，你们就先等下。”

        暗卫们令行禁止，又都站住了。陆谌到底心软，口头教训了几句，又命他们去外面跪到自己离开，就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屏退了暗卫，乾清殿就剩他们两个人，沈昱臻一日见三次陆谌，开心之情溢于言表，陆谌却闷着声，一屁股坐在殿中间，盘腿打量着沈昱臻，眯了眯眼。

        他第一次看到沈昱臻是如何下命令的，此时胸腔里盘桓着一股子邪火，憋得出也出不来。陆谌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就那么挑着眉遥遥看着沈昱臻。

        沈昱臻被看得有些发愣，敛了自己的喜悦，迟疑着一步步下来，站在陆谌几步远的地方。

        “师兄。”

        陆谌不轻不重应了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惹我不快他们就要去领罚吗？”

        沈昱臻皱了皱眉，似乎反应不过来。

        “惹您不快了，他们死不足惜。”

        陆谌深吸了口气，语气不自觉硬了起来：“都说大祁皇帝爱民如子，草民倒没想到陛下这么杀伐果敢呢。”

        沈昱臻虽然不知道错在哪，但多年的经验让他意识到这股火是冲他来的。沈昱臻黑曜石的眸子注视着陆谌，见对方无半点松动，抿抿唇，猛然起身，在陆谌诧异的目光下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他把腰带摊平放在陆谌面前，又一言不发脱下自己的朝服，只余下一件白色里衣，背对着陆谌“扑通”一声跪下。

        “师兄对不起，您罚吧。”

        陆谌顿感不知如何应对，烦躁地挥挥手：“你起来，你是皇帝你这样算什么。”

        沈昱臻顿了下。

        “啪”一声，在空旷的乾清殿上响声惊人。陆谌错愕，随着第二声清脆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声音。

        他一个箭步冲到沈昱臻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沈昱臻对自己下手永远又快又狠，两边脸颊上的指痕明显，可见他使了多大力气。陆谌拦住他时他还一脸迷茫，不知所措地抬眼看陆谌。

        陆谌被他的眼神盯得彻底没了脾气。

        “小祖宗啊，”陆谌无奈，“你这是干嘛？”

        “您不是生我气了吗……”

        陆谌哑言：“我生气是我的事，你扇自己干什么？”

        沈昱臻更迷茫了：“那您是要自己动手罚我吗？”

        陆谌这次终于明白和这个小皇帝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曲线上。他想想他师叔和小皇帝的相处模式，又追忆起太后是如何对小皇帝的，试探地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小皇帝摇头。

        陆谌头疼：“你不知道你就自罚？你图什么？”

        沈昱臻抬头，微微蹙眉似乎陆谌问了个很匪夷所思的问题：“因为您生气了。”

        陆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起自己的心情。

        “所以，在你看来，我生气了，而惹我生气的是你，所以你该罚？”

        沈昱臻点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注视着陆谌，是完全的妥帖和认真。离着这么近，陆谌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某种执着。

        陆谌叹息，突然泄了气。他觉得自己和个孩子计较什么，早该明白自己师叔把孩子养的是风华绝代了没错，但也养歪了。他罚暗卫不是残暴刚愎，而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有人需要为了陆谌的不快而买单——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一样。

        “你啊，”明明是九五之尊，却为了讨好一个并不知道会不会好转的心情，就那么扇自己两巴掌，面子里子可以一起不要。陆谌扶额，他想他师叔的这个局他想了这么久，此时此刻才顿悟其实沈昱臻本身就是谜底。

        他养出的这个孩子，当他拳拳真心待一个人的时候，任何人都难以做到铁石心肠。

        如果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魏夜阑的强行加塞，从这一刻开始，陆谌承认，沈昱臻于他已经有了不同的意义。

        陆谌伸手把人捞起来，揉了揉他柔软的头毛。帝王乖乖任/蹂/躏，安静地宛如每个寻常人家的十七岁孩子。

        陆谌一哂，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话说你叫我师兄我都没纠正过你，今个一并说了吧，”陆谌尽量语气温和，避免吓到他，“你没正式拜过幽冥，没从师门算的道理，所以还是别叫我师兄了。”

        沈昱臻瞬间脸色煞白，想也没想就要跪。陆谌眼疾手快把人禁锢在怀里，赶忙继续道：“我长你几岁，你要不介意，就叫我声哥吧。”

        沈昱臻愣住，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方向。陆谌玩笑道：“怎么，不喜欢？”

        闻言沈昱臻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低着头在喉咙口囫囵吞枣了声“哥。”这声出来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来。抬眼偷看陆谌暗含鼓励的目光，壮着胆子又小声叫了句“哥”。

        “嗯。”陆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改明介绍顾衡给你认识，到时候也叫哥就行。”

        远在西部边境的顾衡莫名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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