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完美的谎言
送龙宴然出去以后，桃如九便心血来潮的去客栈里提了一坛酒，独自坐在后院品酒赏月。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偶有几声虫鸣，也是不高不低的响了一阵后就沉寂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默默计算着谢龙莲醒来的时间。
并不是不怕，而是相比于会失去那个人的痛苦，她宁愿——先死的人是自己。
她很自私，同时也很懦弱，不愿意他比她先死去，甚至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所以，如果让她来选择，她宁愿以命相救，哪怕他根本就不稀罕自己所谓的“好心”。
几杯烈酒下肚，脸上已经染了潮红。桃如九晃了晃酒坛子，侧耳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哗啦”清脆的水声，不禁勾唇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打开后将颜色略粉的药物倒进酒坛子里，又把龙宴然先前给她的“胎生草”用酒洗干净握碎了掺进酒里面，起身拎着酒坛回房。
随着“喀嚓”一声钝响，木门被她从外面小心打开。虽然动作已经极尽轻柔，但还是因为喝酒太多而稍微失了力道。
她跨进门内走到桌前，挑了挑油灯枯短的灯芯，看它急速跳跃了几下，然后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唔……”
或许是光线的明暗影响，躺在床上的谢龙莲翻了个身，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却没有醒。
桃如九闻声取了烛火向床边走去，细心的把手放在油灯一侧，减低烛光的亮度。
“桃……小桃……”
而谢龙莲却似乎是快要醒了，不断皱眉呓语着。额心上的冷汗也不禁增多，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桃如九把油灯又重新放回桌上，去一旁取了巾帕在冷水里湿了湿，回身替他擦汗。
“龙莲不要怕，很快这个东西就会没有了，”她细声安抚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龙莲不要怕，今夜之后——“杀人蛊”将再也不会折磨你。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封住的酒坛散发出浓烈的酒香，暗黄的烛火下，桃如九眉目柔暖，神情专注而温柔的看着床上的谢龙莲。
只盼自此以后，若我还可以活着，便陪你至生生世世。
她侧过头，手指眷恋的抚过谢龙莲的五官，从眉梢眼角，到鼻梁，到嘴唇，仿佛怎么样也看不够摸不够，只怕就此收手，便再也没有触摸的机会。
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谢龙莲将会成为她一生的劫数。
如此兑现预言，是交代，也是注定……只盼此后他可以幸福。
昏暗的房间，酒香越来越浓郁，桃如九看了一眼看个酒坛，收回手走到桌边把它取了，又拿了一只杯子走回床边。
谢龙莲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被酒香所吸引，手指微动，已有了醒来的迹象。
“龙莲？”
桃如九察觉到他的动静，低声问。
谢龙莲听到桃如九的声音又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猛一睁眼，眼球似乎还无法适应突来的光线，他伸手挡了一下，脸上尽是迷茫之色，似乎还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睡饱了么？”
桃如九笑问，轻柔挑开覆在他唇边的头发。
“小桃？”
谢龙莲闻声一惊，才清醒了一般去看坐在床边的人。
桃如九一身白衣，本该坐着的轮椅孤零零的摆在一边儿，她提着酒坛翘着二郎腿，笑的三分轻佻七分勾魂。
“我怎么在你房里……”谢龙莲看着她，虽然觉得她和平时不同，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啊！”眸中的桃如九笑容浅浅，仿佛无事一般轻松，而他却徒然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桃如九的谎言，还有那个奇怪的黑衣人！“那个人呢——”
“哪个人？”桃如九笑问。
“那个黑衣人！”谢龙莲坐起身，狠狠瞪着她，“你又瞒我自己去面对危险，一次是这样，二次是这样，次次都是！难不成我真的这么窝囊，不值得你去依靠么？”
“那个人已经走了，”桃如九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好整以暇的倒了一杯酒，抬臂递给他，“喝杯酒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能喝的下去酒？”谢龙莲用力推开她的手，酒杯脱离桃如九的控制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碎成片片——桃如九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生气，反而又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只杯子，重新将酒满上。
“那个人，是雪天机，”她启唇，看谢龙莲闻得此言惊讶的定住动作，表情前所未有的滑稽。
“那——他……”谢龙莲怔了怔，连说话都变得困难，“那他是来杀你的吗？”
“不是，只是作为师父过来看看我这个徒弟罢了，”桃如九无可无不可的道，饮下那杯酒，“他说我已经失去武功，早已对他不成威胁，所以决定放我一条生路。”
“是……这样吗？”谢龙莲皱眉。
若事情真的这样简单，为何他还会有所不安？
雪天机那个人他虽然不太了解，但是他对他的感觉并不好。那人太有野心，并且——太过残忍。
“所以，我自由了，”桃如九轻声说，明明是天籁一般的语言，却让谢龙莲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
“你……”他看着桃如九，见她若无其事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反应迟钝的转了转眼珠，然后——慢慢盯住她的腿。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般，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着她的腿仿佛看到了怪物，“你怎么能走路了？”
“终于发现了？”桃如九轻笑，“我本来就能走路，只是为了躲雪天机所以故意装成不能走罢了。”
“那他现在发现了吗？”听了她的话，谢龙莲更加紧张，“他如果知道你没有失去武功没有不能走会不会再回来？”
“不会，他没有发现，”桃如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笑的眉眼弯弯。
为什么……
谢龙莲盯着她，眉头拧得死紧。
为什么他总觉得——桃如九的话里满是破绽。
为什么让他觉得这一切——如此像谎言。
“你骗我，”他一字一顿的道，狠狠地攥住桃如九的手腕，“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骗你做什么？”桃如九闻言失笑，“你瞧，我还没有死，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觉得——如果雪天机知道我还好好的，会让我活着吗？”
说的……也是。
雪天机不正是因为桃如九背叛了他，才担心她会成为自己的阻碍所以追杀她的吗？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一切都轻松的不真实，所以才会让他无法相信，觉得——一切都是谎言吗？
“好了，不要多想了，我知你不敢相信，”桃如九轻声说，“一开始，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竟然如此轻易的就骗过了那个人。所以——”她举了举手上的杯子，笑了，“所以我们更应该庆祝是不是？”她将手里的酒杯递给谢龙莲，声音温柔的不真实，“你瞧我连酒都备好了。”
谢龙莲呆呆地接下酒杯，没有说话。
“我已经决定了，”看着他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桃如九一笑，给他最后一颗定心丸，“躲过这一次，不一定躲过下一次，雪天机很聪明的。所以我决定完成了去银月国和谈的任务之后和你一起回去南阳，我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生活，就此只羡鸳鸯不羡仙……可好？”
谢龙莲仍是很呆，以至于反应了很久才发现桃如九那句“可好”是对着他说的。
“不去银月国了，岂不是更好？”他张口，看向桃如九，“我们就这样回去，岂不是更好？去银月国危险重重，如果这次去了——再也无法回去怎么办？”
“傻瓜，我还有武功啊，”桃如九失笑，“我会保护你。况且，那三名银月国使者还跟着，我总不能让人家说海国言而无信对不对？”
“你真的……决定和我回去？”
“当然。”
谢龙莲盯着桃如九的笑脸，心里奇怪的感觉更甚。
为什么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更加深重的不安？比之两年前桃如九骗他回莲若寺成婚最后导致的决裂，这一次，他更是从她的语言中找不出破绽。
明明一切都很奇怪，却仿佛本就该如此。事情发展的太快，甚至不给人丝毫考虑的机会，一切就这样断定了。
仇怨已经结束，雪天机也放弃的干脆，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已经如此的接近幸福……
“来，为了庆祝，喝一杯吧，”桃如九把酒杯往谢龙莲唇边推了推，催促道。
“我不太会喝酒，”谢龙莲皱眉。
“那也要喝，来，”桃如九又取了一只酒杯，为她自己倒上，“为了庆祝脱离雪天机的魔爪。我们干！”
谢龙莲一怔，被动的喝下一整杯烈酒。
喉咙传来火烧一般的痛楚，他却无法在意。眼中只有一个桃如九——不，更确切的说，是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桃如九。
“为了祈祷去银月国我们一路平安，我们干！”
第二杯烈酒下肚，喉咙已经适应。火烧般的感觉逐渐退去，蔓延上甘醇浓烈的酒香，谢龙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为了我们即将回南阳皇朝，我们干！”
脑海中浮现出她刚才的低语，那句“我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生活，就此只羡鸳鸯不羡仙……”仿佛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眼中逐渐浮上一层暧昧的水雾，不知是酒气，还是泪水。
那句话，他已经等待了太久，所以在此由她说出，才如此的让人不敢置信。
三杯酒下肚，谢龙莲已经有些醉了。他看着桃如九，看她依然微笑着的脸，倾城绝艳。
“为什么……我会这样的……不安？”他垂下手臂，拿在手里的酒杯顺势滑落，摔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不安？”桃如九笑问。
“因你说的一切——都像是谎言，”谢龙莲一字一顿，说的干脆。
“那是因为，我们之前都太不幸福了，”桃如九答，“所以在即将幸福的时候，才会如此害怕。”
无懈可击的——回答。完美无缺的——笑脸。
谢龙莲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似乎也认为她说的很对。
“所以，不要再多想了，再相信一次奇迹——好吗？”
“好……”
已经被蛊惑了，脑子再也无法思考。
谢龙莲怔怔接口，看桃如九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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