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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岸子


这地方,假如你夜间坐车行驶到到那里,恍如入了梦:

        一个旧牌坊上,昏然三个字:天宫镇。

        入坊上了万圣街,过天宫庙、老君堂、蟠桃园、天马场等门口。有意思的是:还路过一条“天河”,这河穿街而过,一座古老的“鹊桥”架于河上,连接大河南北。

        离天宫镇三里多,靠天河有个名叫高岸子的村庄,三十几家人、百十来号人,用一口井。

        高性,《离骚》云:“帝高阳之苗裔兮,”中华正族之一。

        随近天马场,芳草萋萋,传说很久以前,驰骋着华夏闻名的响马,有个名叫高伯乐的先祖,世居高岸子,以相马为生,他独具慧眼能识千里马,唐韩愈因之撰文发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千古感叹。

        但高岸子人现在以种地为生,而不是靠畜牧。

        高岸子那口井,也叫“善水井”,覆一大鳖盖。

        井与盖的故事,高岸子家喻户晓,传说:

        曾经在高岸子前天河里,有人逮了一只渤海来的大鳖,这鳖托梦捕者,把它杀了鳖甲做井盖,捕者觉得这鳖徒子奇怪,哪有自己找死的?

        且有点仁义,欲第二天放生,它却自己死了。

        那一年高岸子遭天灾,天河水快旱竭了,渤海龙王遣两神鳝,疏通海与井底下潜流相连,此后井水甘甜了,清凉如镜,早晨打水的乡亲,身披霞帷,朝下一窥,运气好的,或许碰见神鳝潜游交嬉,那可是要发大财的。

        这口甜水井就在秋子宅前,向南半里就是河了,但岸下几家人洗刷在河里,饮水却要到这口井。其实,天河水也不错。

        高岸子谚:“不喝善水不结德,”岸边人担着水桶跋涉而来,肩挑满通水沉重而去,一路洒下些水,自誉“积善水”;踩出的路,叫做“善行路”。

        秋子宅前井边的路,如鳝行一样,向东向西向南奔游而去,秋子家是在幸运的裙裾上,不用肩挑水桶远道而来,只需手提一木水桶------像她哥哥早晨可是要提两桶水的。

        而这天凌晨,她哥提的水却是苦的,熬的高粱稀粥秋子和爹娘喝不下去,秋子就再提个水桶,再去打一桶水,就听到南岸的后生张小手在一棵老杨下喊:“秋妹,这水忒难喝,会不会有人放药?”

        “不会吧,”秋子说,“谁恁坏?”现在,她见到张小手总有一泓热流滋过心窝窝,禁不住脸红心慌,她想:他最在乎她,万一真有人下药,除了家人,他最先应该提醒的就是她了。

        西宅高阳子爷爷也挑着一对矮水桶来了,绳钩与桶环碰出响,路边榆树上一群麻雀“蓬”地飞了。

        到了跟前,秋子说:“阳子爷爷,劳心苦力的,自来担水,这水苦涩粘牙,早起我哥打了两桶,熬粥恁苦,我再打一桶看看。”

        秋子揭了大鳖盖,朝阳子爷爷笑了笑,抓住井吊桶一晃,口朝下,绳一放,只听“轰”的一声,那桶一口吃饱水、喘口气,秋子捧住架在树杈间木棍头的大石块,翘起来。

        阳子爷爷帮了把,这水就被提溜上来。

        看着穿花布单衫的秋子,额上汗晶晶,她俊目秀貌,灵慧机敏,稚气地倔着两丫角,阳子爷爷笑道:

        “秋子丫头啊,真懂事,你蓝月奶奶这两天总夸你呢,说你帮她送了一担水。。。。”

        那天,阳子爷爷出去放骡吃草,蓝奶奶担两桶过来挑水,秋子帮她送到家,蓝奶奶叫秋子吃刚打下的蜜枣子。

        又说:“丫头,你大了,俺给你介绍个婆家?”

        秋子脸潮红了,她吃一口蜜枣子说:“蓝奶奶,谢谢你给我哥做了媒,等我哥娶了嫂子再说吧。”

        想到这里,阳子爷爷又品了一下秋子,笑道:“你哥恁早去老碱地割麦子,你烧早饭,吃了也去?叫小手帮衬着割?”

        秋子说:“阳子爷爷,我上午去集上卖木瓜,怀德哥也上镇做木活,我们同路,我赶午回来,要给哥送饭;我家麦地碱草多,不用怀德哥帮衬了.。”

        秋子知道阳子爷爷曾经目睹自己和怀德哥一起斗草输赢,那时未过门的丫头是不准和小伙一起玩耍的。

        但秋子老爹高天也算高粱花子脑瓜儿,怀德来找,也并不犟牛叫驴般拦在门外。

        怀德手小人不小,清瘦些,一杆嫩高粱,他巧手灵敏,编的高粱澓子结实耐用,放到沟河捕鱼,能逮住老奸巨猾的大鲶鱼。

        小手编的高粱杆菜篮子,环绕些红头绳,握着舒服。

        今个儿虽不是七月七日,但秋子相约怀德哥上天宫镇,携手上鹊桥,这可是老少爷们少见的事,想到这里,秋子竟差点忘了井水苦了,要帮阳子爷爷打水。

        见秋子神不守舍的样子,阳子爷爷料她有心事,一瞥刚打上来的混水,脸上皱纹里盛的阳光消失了。

        “秋丫头,井出苦水,预兆不好哇。”

        秋子点了一下水花花,放在嘴里一吮,还是苦的。

        朝阳已上远处的青帮子林,烂鸡蛋黄似的流淌着,闷热的天气,没一丝风,秋子仿佛听到了旱地里蝗虫的放屁。

        她甩了一下吊桶绳,踢了一下木水桶,喊了声“娘”,告诉她水还是苦的,屋里没回音。

        秋子看着就差东边未砌的四合土坯房,恍然觉得生硬死板,不对劲儿,烂泥掺麦草的土坎拉顶,随时要塌下来似的,那样沉重。

        秋子倒了苦水,提了空桶回到正堂东隔壁灶间,把桶撂倒水缸边,收拾桌上碗筷,把苦粥端出去喂鸡鸭。

        回到灶房,娘从外边进来,端来一大碗水泼荷包蛋,还冒着热气和香味,娘说,俺亲儿闺女,你准十八啦,今儿是你生日,这几个荷包蛋算是给你做成人礼。

        打你出生以来,爹娘没给你做过一次生日,这蛋我到小手家用天河水泼的。

        秋子还未丰润的秀脸上,杏眼眸子被泪水模糊了,“不,娘,给哥弟吃吧,哥多累?”

        秋子抹把泪,往外就走,娘扯住她说:“俺亲儿闺女,你哥十八时,我们已给他吃了,你弟弟将来也要给他吃。”

        但秋子挣脱了娘手,回到堂屋西边自己房里,她想中午给哥送去。

        娘敲门,她就是不开,没辙,娘去了羊棚。

        在前头井西边土坯房边的草棚棚,去年高粱杆铺成的天花顶,是羊棚。

        羊散放在羊圈里,就在昨天傍晚,秋子栖慌着赶羊去了附近的天马场,偷吃了一回野萋萋的草,被“蝗虫子”追了半里。

        今儿一早起来,秋子把灶堂里柴灰扒出来,盛在柳箕里,倒去羊圈縟粪肥,娘喂羊时,秋子好像听到了羊骚动的声音。

        秋子西窗临鲶须沟,沟沿上傲着两棵核桃树,一大一小,一茂一疏。

        成熟的季节,大核桃树青枝绿叶间,绿皮的硬核桃看去如琳琅满目的小灯笼。

        有一天近中秋的晚上,半夜,秋子听到窗下有动静,提马灯出去一照,却是张小手偷摘核桃,见是秋子,羞愧脸红,一条腿要跪下,眼汪出了泪。秋子说:“别这样,怀德哥,折煞高秋子了。你要,大白天来,我们给你一斗半升的,不算啥,何必夜里偷偷摸摸的,被人瞧不起,笑话。”

        秋子让他进自己房里。见秋子正气凛然,又宽厚待人,怕被人见嫌疑为半夜相约,让进屋,张小手不由得油然起敬,他对秋子说:

        “秋妹,俺娘得腰旮旯病,秋冬雨日酸痛直不起,夏里三伏腰还冷痛,得系个棉絮宽腰带。

        郎中管先生开了副中药,还说男补肝来女补肾,要俺娘吃药时,一天一勺核桃芝麻衬着,腰就慢慢直巴好起来。

        咱屯上就你家核桃丰铮,我控不住私贪,欲炽烧人,就来偷了。

        秋子说:“难得你孝心又坦荡私念,这样吧,树上青皮干黄的的,你全摘去。”

        于是,他又随秋子来到西墙窗下,秋子一手提着马灯照亮,一手帮摘,小手风卷残云,即刻去了一大片。

        她爸妈住灶房东间,听到半夜人语声,以为秋子与哥说话,又听见似有脚步声,便起来探个葫芦闷子,开门见秋子提着马灯回来,这灯火悠然旺乡,料无意外不测。

        这天早上,秋子要上天宫镇集市卖菜,卖昨夜采来的木瓜、苦瓜和几条老黄瓜。

        她这闺房,西窗下是卧床,土坯围起,一尺高,填满去年的麦草,幽发麦草香和姑娘的纯香。

        铺着竹席,墙上一枚大头钉,倒挂一个破裂小圆镜,窗台干净利索,秋子每天用芦花扫拂去灰尘,放着一小瓶兰花香油,原是母亲过门时梳妆盒里的一件,舍不得用,留给了秋子。

        秋子也很省,只到了庙会才抹点,平时一四七赶集,洗个头算是抹油了。

        秋子正往高粱杆蓝里扔进一个又一个木瓜,张小手敲着窗上玻璃,(窗棂仅两块玻璃,余格钉木板)秋子向他招招手。

        他就从前门进来了,秋子问:“准备好啦?”

        小手却神秘兮兮说:“有件事烦你,给我保密哦,我对爹娘都保密,这事我也害臊。”

        秋子停了装瓜,见他吞吞吐吐,以为他要表白什么,“啥事啊,愚样,还不敢告诉我?”她笑嘻嘻地望着他,快手去打自己胳膊袖上一只苍蝇。

        小手说:“那个管郎中,上次初七赶集我见了,他在卖狗皮膏药。

        天晓得,他还卖狗牛鞭子鹿茸儿、山药、淫羊草、山楂子、五味子一大堆。

        见我来,点个头,给我一个烤香的地瓜,旁边摊上烤的,我吃还是热的。

        他把我叫到一个偏僻的墙角落,见没人来,他对我说:‘你帮我一个忙,好吧?’

        他没头没脑的说,我说:‘什么事?还见不得人?’

        他说:‘可真的不能让人知道啊,小伙子,你本人会受益匪浅,积善行德,见到各色各样的女人河。’

        我益发莫名其妙,‘看你这人,干嘛说话吞吞吐吐,憋死人啦,有话直说。’

        他说:‘不瞒你说,小伙子,许多女人死于难产,人家叫我治,我没法子,眼看人家下面流血过多死去。我不忍心啊。’

        我说:‘你个歪脖子管郎中,你想叫我怎样?’

        ‘他说:‘论礼,女人的接生婆应该是老太太或女郎中,而碰到难产儿,接生婆女郎中也没法子,眼看人家死去,呼天喊地的,实在不忍啊。’

        此时他脸色非常庄重,仿佛肩负着一桩十分庄严、崇高的事。

        但欲言又止,他也知道冲破常规陋习不易,他说:‘直言吧,我看你小手灵巧无比,为难产婆娘接生如何?这可是开天辟地未有的事。我会给你保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你自己也要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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