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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道闪电


秋子记得那天父亲摇摇晃晃跑回来,气得脸都胀得霉紫,他不停地用手敲打胸口,到院子里就喷出一口鲜血,接着他跪在地上,抱着那棵树槐树哭。

        秋子看见父亲身上冒着气,就是人们传说的怨气,人在极度悲伤极度含冤时就会出现。父亲在路上已经听说儿子被捅死了,他的心被撕裂了,在流血。他痛不欲生,秋大招惹谁了?操谁的祖宗了、咒谁的祖宗了?遭此天大怨恨横祸。

        父亲头不断撞击这棵树,几下头破血流,村民上去抱住、扭住他胳膊,他还大喊大叫:“砍掉这棵狗日的妖树!砍掉它!快。。。”

        这棵树不大不小、年年开着白色小花的槐树,今年开了血色小花,原来应了这个。他竭嘶竭力,嗓子哑了还在大呼;“拿斧子来,拿斧子来,砍掉这棵妖树!”

        大伙轮流上去劝,给他布巾、给他端碗凉水消气,父亲立马要拿斧子去报仇,但斧子和菜刀早被人藏起来,他操起旁边长凳子打那棵树,大伙一片肃静,理解他心中的冤屈。

        他狠狠地揍那棵树,后来有人说:“树没罪,它预先告诉你们血光之兆,要你们避灾,我们凡胎肉眼,不知道,这树有灵性啊。”

        父亲听了,就把凳子扔到井边,坐在地上,一手抓摸着胸口、一手扶着血槐,又吐出了几口鲜血呜咽了,西宅高阳爷爷跑出堂屋喊:“快叫管先生。”他的声音老而铿锵、颤而不抖,眼睛射出不屈、不平的光焰。

        怀德这时正挑着豆腐渣麻袋回来,挑到前栋房东墙下一放,把扁担扔的八丈远,听到高阳爷爷喊应道:“我去。”他拿袖子擦了一把额头、脸上的汗,拔腿就跑。

        地主黄天荡来了,他是空手来的,为表明他不是幸灾乐祸,他脸上一派严肃。他问:“那个当兵的,姓什么、叫什么?”

        秋子休克早醒,已经没了眼泪,眼睛已经红肿,嗓子已经沙哑,坐在灶后柴草堆里,怀里躺着她娘。她娘还在昏迷,由高阳奶奶和几个老年村妇陪着,她们有的问秋子:那大个兵痞以前见过没有?是不是这嘎达口音?胖瘦?

        他哥尸体安置在堂屋里,本村的老少爷们正要帮忙洗血换衣,还请了剃头师王二,烧纸点烛上香。此时,秋子放下了娘,让高阳奶奶照看,自己起来开了灶房通堂屋的门,村民正在解开秋大衣服的钮扣,见了秋子,便回头示意她回避,毕竟男女有别。

        “你们要洗去血迹?看不见他们犯下的罪恶?”她沙哑的声音似一个惊雷,这几个好心的村民都望着黄天荡,黄天荡连连陪笑道:“秋子,不洗苍蝇嗡嗡的,不好放啊!”

        “大叔,血就是罪恶。这个罪恶不能说洗就洗,以前死猪羊怕苍蝇叮,放黑豆棵枝叶遮,人为什么不能遮。?”

        “秋子,人不能猪羊一样,我们想到了,怕别人说。”

        秋子说:“我们现在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羊,为什么要忌讳?就是要大伙明白,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羊,有什么不好?”

        这秋子的话有道理啊,他们要杀就杀、要宰就宰。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羊,俺以前为什么就没有想透?血先擦亮了秋子的心镜。也擦亮了俺的眼镜。

        大伙提水的提水(要到天河去),撘棚的搭棚。但这水是灌溉仇恨的苗的,可不让这家再“塌下去。”一切丧事由黄天荡主持主办,他是本地保长,这高岸子红白事都要他主持,谁家也不例外。

        黄天荡浑浊的小眼睛扫视着一切,也流着眼泪,但高阳爷爷说他是被被他自己家200亩黑土地上的风吹酸了,晚上必要早睡,晚睡了要流泪,黎明必要早起,晚起了也要流泪。

        他红红的眼睛在无风天也流淌着眼泪,今天是“伤心流泪”了。

        高阳爷爷说他家里挂着一副朱文公的匾额,叫做:“黎明即起,打扫庭院”。

        前房也是土墙房,中堂前后门敞开着,对着后半院大堂,秋子又和娘们在大堂东隔壁的厨房里,此时又起哭声,和劝导声混杂,悲音伤语鼎沸,时有人进出,秋子弟也挽着一篮羊草跑回来了,他记着怀德哥路上的嘱咐,叫他看好照顾好爹妈姐。

        这方圆十里,仅两个祖传医生,一个是毛家湾的毛郎中,一个就是白家祠堂的管郎中。上次集上遇见管郎中之后,怀德一直躲避他,但今天他有一百个理由要见。

        管郎中年过半百,络腮胡子花白,黑黝黝的脸上,皱纹似干溪枯沟排列,老气横秋。

        这天管郎中不是在家“坐诊”,但坐立不安、焦心似焚,他儿媳妇翠花难产,接生婆过来叫过几次,让他想想办法,告诉他,预先就煎好的中药不顶用。

        他知道,那是顺气补血的中药,不能治难产。使难产变顺产的药天王爷还没造出来。那时西药仅去痛片之类,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儿媳妇痛苦的哭喊,如根根飞驰来到芒针,没头没脑刺得他心痛。凡是遇到难产,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家死去。

        正常胎儿在宫里是头朝下,而难产儿是逆产,是脚朝下。谁家媳妇难产,谁家照例叫他去,他也照例开些顺气止血的药,接生就无能为力了,干瞪眼踩天踏地也白搭。

        张小手还未进门,就在院子里喊:“救命啊,管先生。”那方人客气呼郎中叫先生,管郎中看见张小手,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是啊--是啊,快进来,老天爷网开一面,命中注定我管某不能绝后---”

        张小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秋子哥被兵匪杀了,秋子爹气得吐血不止,再慢些去救,恐怕也要死,你管先生救救他吧。”

        管先生立刻明白张小手来意,叫他稍安勿躁,我有老爷车,稍后就到。这时候听到儿媳房里叫喊;“管先生,翠花快没气啦!”

        管先生朝前跨两步,一把捉住小手,死活拉扯他去儿媳内室,并且泪水汪汪说:“小手,求你了,救救我儿媳妇,救救我孙子,我就一个儿媳妇--”说着就要跪下,小手立即扶住说:“先生不要这样---”

        进入西厢房灶间,管先生叫出接生婆,“快让他去接生,他手小,交给你了,我也要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小手进内室,接生婆犹豫了一下,且再没别人,就这样了。

        进内室,张小手惊恐异常,牙齿磕磕响,见床下一个大红莲花盆半盆水,床上女人叉开两条腿,接生婆说;

        “官人(那地区对陌生人的尊称),你手小,伸进那个金水洞,握住孩子双脚,旋转半下,慢慢---慢慢掏出来---你就结下了天大的阴德。”

        张小手似在梦中,模模糊糊,昏头昏脑,一切看不清,一切又都像存在,就像喝醉了酒,眼看什么都在颤动。

        接生婆又说:“你是童子鸡,别怕,女人都是那个样,救人一命,胜过造庙修桥。”

        那里,被一方红布遮掩着,他看不清无法下手。

        这里,只有接生婆和翠花娘,接生婆不说,别人不会知道。

        看来,事到临头,不做不行,还有秋子一家等着他。

        她臀部搁在床上,两腿叉开各斜放在长凳上,小手不敢看,看那个地方十分羞愧,仿佛莫大的罪恶,一个男人只能看自己妻子的那个,看别人的那个,那是犯罪。

        他整个身子颤栗几乎要瘫下来。

        “快点,官人,伸出手去,再迟她就没命啦!”那是个人人要经过的金水洞,现在流出血和羊水,他看去十分恐怖。

        她仅剩微弱的呼吸,一手捏住凤凰红绸被面,一手抓搔着后砖墙,蚊帐已经被挠破了,墙上蚊帐上血迹斑斑。

        接生婆抓住他手在红盆里洗了一下,抓住往那里拽,小手尽量不正视,在进去捉住婴儿腿的瞬间,一道雷电闪过他的脑壳,一种人类的良知和伟大在他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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