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
润玉刚要睡下，魇兽冲进来，咬着他的袖子就要带他出去，迫切得像是要去救人。润玉没有耽搁，跟着它来到笠珠住处。
她住处门大敞着，不见人影。魇兽啾啾叫着像是在呼唤她，一边踏着小碎步在屋里到处找她，连床底下都看了，还是不见踪迹。
润玉十分不解，问它：“到底怎么了？”
魇兽急得啾啾叫，但润玉始终无法明白，没办法，它只好又吐出那个梦珠来，润玉刚刚看了个大概，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冷风从敞开的大门猛灌进来，把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带倒一片，然后，一双冰凉的手捂上了他的眼。
那是笠珠的声音：“你别看，脏得很。”
虽看不到，他还是能听到那梦珠发出的声音，他当即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润玉能感觉到她气得发抖，丝丝寒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他们脚下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问她：“你刚刚去哪了？”
“可能是栖梧宫，可能是洛湘府，我不知道。”她放下捂着他双眼的手，改遮起自己的眼睛，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力，“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润玉抚平她头顶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还好你没有冲动。”
“只是想到这事要是闹大了，觅觅的名声就毁了，你面上也不好看，毕竟现在大家知道的是你们有婚约。旭凤做事从来都这么不管不顾的吗？莫非他已经知道觅觅的婚约不作数了吗？”
“他不知道。”润玉苦笑，他哪里敢告诉旭凤，不知道的时候尚且如此不管不顾，若知道了，岂非宣扬得六界皆知？为了能和锦觅在一起，又怎会在乎笠珠的死活，再说，恐怕以他直来直去的性子，也考虑不到这么多。
笠珠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师父呢？又要惹师父生气了。你知道吗？师父其实一点都不想觅觅和旭凤在一起。一来，她若嫁过去，要面对那个老妖婆，再者，”她压低了声音，“花神就是被那老妖婆所害，他们之间可是隔着杀母之仇。”
润玉也是头一回听人亲口说到此事，之前他也只是有个大致的推断，并不确定。
“你说的，可属实？”
“寿宴上听师父说的，不会有假。”笠珠笃定道。
润玉感觉到，这个信息在扳倒天后上会起到重要作用，而水神居然没有借此发挥，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他衡量了一会，对笠珠说：“你应该将此事告诉水神。”
笠珠不确定道：“可是会不会太不仗义了？怎么像打小报告似的。觅觅其实什么也不懂她也只是受蒙蔽，若是因此被师父责骂，实在无辜。”
“正因为不懂，才需要水神好好教导，似你这般包庇，她要何时才能长进。”
笠珠叹气，“好吧，看来我不得不做一回那打鸳鸯的棒子了，月下仙人要恨死我了。”
没人注意到，窗台上，一只黑蝶慢悠悠飞走，彻底融入了夜色中。
不久，水神带着锦觅移居花界，不论旭凤如何求见，皆回避了。另外，水神因为要长留在花界陪锦觅，布雨之职也暂时移交给了笠珠。
旭凤并不知为何水神不让锦觅与他相见，仍只当是婚约阻碍了他们，再次向天帝请求无果，又转头去找润玉，笠珠作为璇玑宫的主事，干脆把他关在大门外，落个清净。
润玉也逐渐开始在外走动了，笠珠知道他常去省经阁，有一回她咬着笔正对师父给的河川分布图头疼，他从省经阁回来还丢给她一摞书，名曰：补充教学。
——她真不知润玉倒底是上天派来拯救她，还是折磨她来的。
玄灵斗姆元君法会将近，水神不得不回天界，一家子刚回来就立刻躲回洛湘府，外人一概不见，笠珠刚去问候了一番回来，璇玑宫一个不知道换了第几任颇面生的小仙侍告诉她有人来访，稀奇的是，不是来找润玉的，访的就是她。
她不安地想着是不是自己布雨有疏漏冷落了哪位地仙的辖地让人家找上来了，赔了张笑脸去见人，却见对方好似并没有敌意。
来人是个生面孔，是个清丽的美人，穿了一身锦绣红衣，隐有贵气。乌黑长发微卷，随意披散着，面容姣好，生得唇红齿白，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顾盼生情。眉毛却是过分刚硬了一点，这面相竟是有些雌雄莫辨，笠珠实在不好说这位该叫公子还是姑娘，只好道：“请问这位仙友来访，所为何事啊？”
那人手里拿了把白纸折的扇子，往手掌上一敲，说：“你仔细瞧瞧，我们在凡间见过的。”
声音非常温柔，但能听出是个男的。
笠珠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一会，竟真的瞧出了一点故人的影子，不确定道：“你……不会是李大将军吧？”
那人柔柔地一笑，“猜对了。”
笠珠感觉自己好似被雷劈了。她明明记得凡间的李将军生得威武雄壮，一人比她两个宽，长相虽然也耐看，但一看就饱经风霜，很是英武，糙汉子一个，和现在这模样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李将军也理解笠珠的感受，讪讪道：“咳，从小被爹娘当女孩养大的，仙身就是这个模样。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置办新衣，就挑了件看着最不娘炮的穿了。”
笠珠腹诽，您老人家这件衣服也很娘炮。她笑笑，说：“笠珠不知，原来你也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李将军一摆手，“也不算历劫，我娘就是嫌弃我以前不够阳刚，非逼我下凡历练一趟，指名要当将军，还给捏了那么胖那么壮的壳子，都不像我了。”
笠珠呆呆的，“你以前……”
李将军熟稔地捏了个兰花指，张嘴前先扭了扭，捏着嗓子来了句：“以前大概就这样的，你看如何？”
反差太大，笠珠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李将军赶紧恢复了正常姿态，道：“说真的，凡间这一趟真有作用，我也觉得我以前好恶心。”
笠珠呆呆地点头。
恰在此时，润玉回来了，看见来人，脱口而出：“李松岳？”
李将军给润玉拱了拱手，“大殿下威武，只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笠珠被震撼了，“润玉你也太厉害了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润玉是不会说的，凡间笠珠身边所有人他都查了个底儿掉，当然也意外发现原来李松岳也是仙人，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一直没告诉笠珠。他对笠珠说道：“这位是百山君之子凇玥，名字音同字不同。”
凇玥隔空给笠珠比划了一下他的名字，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说：“凇玥就是凇玥，前缀可以省了。”
百山君是凡间所有山神的统领，自这一任天帝继位之初就开始避世，那之后就从未出席天界任何朝会，是个颇神秘的存在，后来新晋的仙家几乎都忘记还有这一号人物了。
润玉道：“百山君可还好？”
凇玥摇了摇他那把纸折的扇子，答道：“我老爹精神得很，他老人家爱剑成痴，光在家叮叮咣咣打铁铸剑了，我瞧着逍遥得很。干我们家这一行的，最不缺的就是各类矿石，由着他玩呗。”
润玉却知道，百山君过去颇有威名，曾是廉晁一派的，因不满现任天帝，干脆避到了凡间，听调不听宣，天帝想削权很久了，但他在诸山神之间威信甚高，削权一直没什么效果。而其人又一直安分守己，天帝也没理由去讨伐。
这位百山君现在看似手无实权，但他要是认真起来，凭借数万年的积威，绝对能掀起不小的风浪，更何况还与四海统帅东海龙王交好，因此天帝才不敢轻举妄动，维持这一山一海两大系势力的平衡，他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锦觅向水神求了好久，才获准出府，但也需笠珠陪同，她便一路来了璇玑宫，在院子就嚷起来：“笠珠姐姐，姻缘府有好大的热闹看！”
笠珠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答曰：“狐狸仙惹上了不得了的人，人家闹上来，姻缘府都快给拆了。我刚才路过，见里面正往出扔画本子呢。”
凇玥捂上脸，脑袋低到尘埃里，“……那是我娘。”
原来，山君夫人知道月下仙人给凇玥牵了半截红线，怪罪他做事敷衍，把别人婚姻当儿戏，今日是来评理的。而百山君虽然威名在外，唯独惧内，是以，山君夫人的暴脾气六界有名。
锦觅一把抓过笠珠的手，说：“走吧，瞧热闹去。”
怎么说都是自家叔父，润玉担心出事，自然也是要去看看的。
姻缘府门前沸反盈天的，维护秩序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苦主月下仙人抱着他那些宝贝画本子坐在府门前地上，眼眶子青了一个，形容凄惨，他面前叉腰指着他骂个不停的，正是山君夫人。
笠珠老远就听见山君夫人的声音：“……你这月老当的可真有一套，牵线就牵吧，你他妈给我儿牵了一半，玩我们呢？瞧不起我们地上的神仙是吧？”
凇玥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讪讪道：“见笑见笑，我娘一般不这样的。”
那边山君夫人又起：“可怜我苦命的儿啊，一片真心错付，自回来以后整天郁郁寡欢，茶不思饭不想，都怪你这小老儿牵的好姻缘。”
见笠珠望过来，凇玥更是尴尬，“别听我娘瞎说，没有的事。”
月下仙人小声辩解：“那只是凡间的姻缘，不影响的。”
“不影响你个头！”山君夫人气极，抬脚就要踹，凇玥及时扑过去拦了一拦，并说：“娘，算了吧，我们回去。”
山君夫人一拳头锤在凇玥肩头，“你个没出息的，还是这么窝囊！”语毕，一把推开他，又要去折腾月下。
凇玥垂头叹了叹，中气十足地喊道：“别闹了！让这么多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像话吗？”
山君夫人扭头诧异地望着凇玥，不像是被呵斥了生气，倒像是终于看见儿子出息了。果然，她赞赏道：“这凡没白下，我儿终于像个男人了。”
这话却是说的凇玥害臊了，他脸皮薄，登时脸上就起了一片红霞，红衣一衬，更是面若桃李。笠珠瞧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感叹，这个人真的生得比许多女孩子都漂亮。
在场众人对山君夫人这个反应皆是愕然。
许是看见自家儿子总算有了点男儿气概，山君夫人心情好了起来，便不再责骂月下仙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欢喜地揽了儿子离开了。
旭凤这时候才赶来，对擦肩而过的凇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去查看月下仙人的状况了，见润玉先把月下仙人搀了起来，脸上僵了僵，而看见锦觅也在他身边，又僵了僵。
凇玥驻足，回头望了望旭凤，轻笑了一下，摇头，这上辈子的君臣情分，看来已然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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