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绝望
一道惊雷自天边劈了下来,白泽飞奔的步伐骤然一滞,心口随之而来的剧痛令其痛苦难忍。
凛风夹杂着雨水冰冷的拍打在他的脸上,眼睫上凝了片水雾,视线霎时模糊了起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继续向前跑。
雨势分毫不减,他却跑的越来越快,雨幕拍打着屋檐,惊雷声在天边由远及近,然而这些声音在他的耳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扑通声,白泽置若罔闻,仿佛他的世界里只余擂鼓般的心跳。
脑海中盘桓着刚刚窥探未来时看见的那一幕,令他的双唇不敢置信的一张一翕,铺天盖地的悲伤随后席卷了全身。
白泽脚下的步子不断加快,带起的污水溅湿衣角,团团水渍很快淹没在湿透的衣衫上。
本就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又被溅了大片的污水,可他丝毫不在乎,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
白泽不知道跑了多久,这条街仿佛没有尽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好似根本跑不到终点一般。
脑海中暴虐的景象不断重现,如刀绞般的剧痛使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麻木,脑海中也是空空一片。
他甚至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能凭着本能奔跑着。
直到耳边响起混乱的嘈杂声,他空洞麻木的身体与思绪终于被拉回了现实。
白泽缓缓停下了步子,空洞无神的眸子一点点恢复了。
他看向前方,出尘温润的面庞苍白如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脚下的步子犹如千斤重,竟再也迈不出一步。
瓢泼大雨中,本应身负护卫皇城保护百姓之责的御林军此刻犹如强盗般强杀掠夺,无恶不作。
他们将街边的小摊掀翻在地,冲进铺子里踢翻桌椅,肆意砸毁器具,布匹、首饰、胭脂水粉皆被扫落在地。
他们兴奋的将躲在铺子中的人拖拽到街上实施暴行。
抓到了男人他们便更加兴奋,看向男人的眼神泛着兴奋的光,犹如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野兽。
其中一人扯着一个男人的头发如同遛狗般在雨中跑来跑去,其他人跟在身后大笑起哄,时不时的踢上一脚。
白泽的视线逐渐模糊,本以为是雨水进了眼睛,他抬起手用力的揉着眼,渐渐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咚,咚,咚。’是他的心跳声。
“你们看,他像不像一条狗?哈哈哈哈哈……”
“求求官爷放过我吧!”
‘哗啦。’应该是男人被踹到在地摔进水坑中的声音。
“畜生东西,你不过是一条狗,没有爷的允许,谁让你叫的?”
“来,给老子叫一个!”
“官爷,求求您们了放过我吧!”
又是哗啦一声。
“汪汪汪。”
“哈哈哈哈哈哈!”
‘咚,咚,咚。’
“娘亲!娘亲!你们放开我娘亲!”
“官爷,我给您跪下了,放过我的儿媳妇吧!”
“你们放开我女儿!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咚,咚,咚。’
“哈哈哈哈哈哈!”
心跳越来越快,双目不能视物后,白泽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男人毫无尊严的求饶声,孩子害怕的哭喊声,老人的苦苦哀求声,女人愤怒的叫骂声和御林军兴奋的大笑声及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齐齐涌入他的耳中。
脑海中那些暴虐景象与耳中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吞噬着白泽最后的理智。
瘦削的身子不受控的向后踉跄了几步。
痛苦、愤怒、怨恨、绝望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不断蚕食着他的躯体。
他想冲过去,他想救下这些人,可这些痛苦的情绪犹如千斤巨石将他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神兽白泽,通过去、晓未来,共情之力并肩神明,这些痛苦的犹如凌迟一般刀刀割在他的心上。
然而这些都不及他心底疼痛的万分之一,他爱天下苍生,爱黎明百姓,珍爱每一个人的性命,可他们却如此作践他人,视人命如草芥。
为什么?为何会这般?
“因为人性本就丑恶,只是你愚蠢的固执己见罢了。”
“看啊,这便是你所喜爱的人间。”
闹哄哄的声音中,艳骨清冷的声音格外清晰,白泽循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面色苍白如纸,神情悲悯痛苦,开口时声音嘶哑。
“帮我,救救他们…”
他看不到艳骨的神情,也并未听见她的回答,只有一声轻笑传入耳中。
随后便感觉到一股暖意流入四肢百骸,他冰冷麻木犹的身体恢复了知觉,轰鸣声消散,眼前眼前的无尽黑暗也一点点褪去。
他看见一袭红衣的艳骨执伞站在远处,平静的注视着自己。
“白泽,我给你一个机会,能否救得下,能救多少人便看你自己了。”
艳骨的声音淡漠凉薄,眼神掠过他,平静的注视着他身后的景象。
白泽没有丝毫犹豫,抬起步子朝着被打的奄奄一息学着狗叫求饶的男人跑去。
一群人将男人踩在水坑里羞辱殴打,白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去拽,却阻止不了一丝一毫。
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存在,而他拼尽全力的阻拦在这些兴奋的野兽前不值一提。
男人浑身是血剧烈的颤抖着已然神志不清,可他依旧不停的学着狗叫,他以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放过他。
白泽一次次的摔倒在地,又一次次的爬起来,最终他放弃了阻拦。
白泽拼尽全力狠狠地撞了进去,跌倒在地的一瞬间无数拳脚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泽咬着牙爬起来,将男人护在身下替他挡下了所有的拳打脚踢。
男人已经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他蜷缩着身子眼神涣散呆滞,却依旧不停的学着狗叫。
白泽咽下喉中的腥甜,努力的轻声安抚男人。
“别怕,没事了。”
男人缓缓扭过头,涣散的眸子里竟然映出白泽的身影,他看得见他。
许是白泽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许是当真没有拳脚在落下来,男人愣怔了一瞬,眼泪夺眶而出,自他涣散的双眸中流下。
被打的奄奄一息时都没有落泪的男人竟在这轻柔的安抚下嚎啕大哭。
“娘…我好疼啊…”
白泽蓦然一怔,原来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喊的总是母亲。
“别……别怕……”
白泽眉眼温柔,不断落下的拳脚使他说出的话支离破碎,却还是掩不住其中的温柔。
男人好似被安抚了下来,嚎啕声小了下来,嘴里却依旧不停地喊着娘。
白泽无数次被踹倒又咬牙爬起来,将男人牢牢的护在身下。
一声轻叹在耳侧响起,一瞬间所有的拳脚也都停了下来。
白泽抬起头,只见身侧的御林军好似被静止了一般,他们的动作停留在半空中,脸上还挂着恶鬼般的笑容。
他看向远处,艳骨正缓缓放下手臂,还未等他做些什么,一旁便传来女子阵阵的惨叫声。
白泽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被他护着的男人情况如何便踉跄的爬了起来朝着惨叫声跑去。
几个御林军守在一个铺子门口,将试图救女的老翁踹到在地。
满头白发的老翁佝偻着身形跪在地上,匍匐在御林军的脚下不断的哀求着,被踹到在爬起来。
“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求求你们了!”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从铺子中传出,伴随着男人兴奋的大笑声。
老翁重重地磕下一头,整张脸都埋进了水坑中,他双手握拳愤怒的捶地大哭,痛恨着自己的无能。
听着女儿的惨叫声,老翁狠狠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痕眼神变得决绝,他猛的站起身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
白泽撑着身子跑来,只见冷光一闪,长刀划破雨幕,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老翁捂着脖子双膝跪倒在地,身子缓缓倒下。
老翁瞪大着眼,发出支离破碎的哬哬声,一张嘴便大口大口的呕着血,他的双手向前探去死死的扒住台阶,拼尽全力的朝着铺子爬去。
他缓缓爬上一个台阶,却被收好长刀的御林军一脚踢开。
老翁倒在水坑中,脖子不断的涌出鲜血,染红了一片积水。
他努力的抬起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他的囡囡一定很害怕,他的囡囡在等着爹爹去救她,他得带囡囡回家。
白泽冲过去跪在他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撕下裙摆捂住他的伤口试图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可伤口实在太大了,长刀划开了老翁整个咽喉,双手拼命的捂住也无济于事,鲜血汩汩流出浸透了裙摆。
看着被染红的裙摆,鲜血渗出沾满他的手,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将白泽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样才能救下他们!
“囡…囡”
随着破碎的呢喃声,老翁的手垂落在地,瞪大的双眼死死看向铺子,死也不曾瞑目。
白泽颤抖着压下心底的哀伤冲进铺子,眼前的一幕令他心颤。
两个男人□□着将一名女子压在身下,女子疯狂的挣扎着,却被扯着头发狠狠殴打。
“爹爹!救我啊,救救我!”
女子凄厉的哭喊声中满是绝望,谁能来救救她啊,她做错了什么,没什么要这样对她!
爹爹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她想回家…
白泽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举起椅子砸向一个男人的头,那人晃了晃便栽倒在地。
而另一个男人太过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倒下了。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神情空洞麻木如同一只破碎的木偶。
白泽脱力的摔倒在地,刚刚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吃力的抓住女子垂落的手臂,竟傻傻的想将她拽出来。
感受到手中的手臂微弱的动了动,白泽抬起头,蓦然对上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
女子正歪过头看着他,她牵起唇角朝着白泽浅浅一笑,一滴血泪自眼角滑落埋进发中,毫无血色的唇轻启,无声的吐出两个字。
‘快跑。’
随后她用力甩开了白泽的手,狠狠地将白泽推推向门口。
她都已经这般了,又怎能连累救她的人同自己一样受到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呢。
跑吧,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白泽怔怔的跌坐在地没有动弹,女子身上的御林军正欲偏头,女子伸手圈住男人的脖颈,将他压了下来,她怕男人转头发现白泽。
这一动作使男人兴奋的叫骂出声。
而女子只是偏过头神情麻木的让白泽快跑。
一口腥甜涌上喉间,白泽猛的呕出一口鲜血,从未有过的愤怒爬上心头燃烧着他的血液。
为何视人命如草芥?
为何如此良善之人却要受到如此折磨?
他珍爱世间每一个生命,并为之拼尽一切去守护。
为何他拼尽一切所守护的,在这群人眼中比草芥还要轻贱!
白泽手下冰凉一片,是御林军的佩刀。
“刚刚不还是贞洁烈女么,才这么一会儿装不下去了?真是个荡,妇!”
男人不停地叫骂着,接二连三的巴掌扇在女子的脸上。
“贱货!老子让你装!”
女子的神情绝望麻木,对于男人的辱骂和殴打毫无反应,可是血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白泽脑海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在不停地叫骂声中猛然断裂。
冰冷颤抖的手抓住刀柄一点点握紧。
白泽以刀撑地站起身子,看着依旧不停打骂的男人,他缓缓将长刀举起捅进男人的身体。
一道闪电划过,屋中亮了一瞬,银白的刀身映出他悲痛欲绝的脸。
‘噗嗤’一声长刀拔出,温热的鲜血溅到白泽那张温柔出尘的脸上,与血泪一同蜿蜒而下。
咣当一声,长刀掉落在地,同长刀一起倒在地上的是男人的尸体。
白泽僵硬的脱下自己的外衫,闭着眼用外衫将女子裹住后失魂落魄的走出铺子。
他不明白,他来这世间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这宛如炼狱的人间么?
大雨倾盆,白泽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在长街上。
本被静止的御林军不知何时恢复了动作,男人已经没有了气息,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长刀在他的身上砍来砍去。
男人身下已经染红了一片。
白泽站在长街的中间,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失去了神采,他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声凄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他迟钝的转过身,只见裹着外衫的女子手中握着染满血的长刀。
守在铺子前的御林军已经倒在了地上。
女子跪在雨中,抱着老翁已经冰凉的尸体放声痛哭。
一道惊雷落下,女子将老翁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平,她举起长刀毫不犹豫的划向脖子,鲜血喷涌而出,长刀应声落地。
女子颤抖着倒了下去,拼尽最后的力气窝进老翁的怀中缓缓阖上了眼眸,一如小时候她窝在爹爹怀里那般。
这一刻,白泽再也稳不住身形,他跌坐在地,鲜红的雨水自他的身下流淌而过。
剜心之痛莫过如此吧…
血泪止不住的流,他毫无生气的跪坐在雨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般。
哭喊声依旧,他却站不起来了…
手中执伞的红衣美人缓步而来在白泽身前站定,她生得一张慈悲面,可面上无悲无喜没有半分悲悯。
“你已经出手救了那个男人,又为何撤了法术?”
白泽低着头盯着身下被鲜血染红的雨水,声音已经嘶哑破碎。
“世间没有那么好的结局,你若选择救他,便顾及不了别人,同样的,你选择救别人,那你便无法保全他。”
“可哪怕你只救一人,也是救不下的,那个男人如此重伤,就算救下了他,他也活不成。”
“你若救那个老翁,可他的女儿死了,他也会郁郁而终。”
“救那名女子,她失了清白又失去了爹爹,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白泽,这世间的人太多太多了,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两个,但是你救不了所有人。”
“你可知,这已经是第七日,前六日这京城中的每一条街都经历了此番景象,这是最后一条街。”
“却不是最后一日。”
“就算今日我出手将他们全都救下,又能如何呢?谁能保证明日,后日他们不会再经历一次折磨然后死去呢?”
艳骨的声音淡漠凉薄,她每说一个字,白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白泽,回昆仑去吧。”
“这样的人间,哪里值得?”
艳骨语调微扬,好似叹息好似蛊惑,她看着宛如炼狱般的景象微眯起了眸子。
白泽强撑着站起身,他闭了闭眼。
血染长街,大雨冲不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无法冲刷这人世间的丑恶。
被鲜血染红的雨水也流不进议政殿,更唤不醒玄炀帝泯灭的良知。
可是哪怕能救一个,多救一个,他也要试上一试。
“带我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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