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柬
浑身是血的男人如同一道惊雷,刚刚放松下来的京城再一次紧张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当有人发现他时,那人嘴里断断续续的嘟囔着。
“乌山…白泽…活人,炼丹…”
那男人甚至在咽气前,沾着血将这几个字写了下来,写在了顺治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一开始艳骨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瞬,她还以为恭亲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做不好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要她来,没想到这一次恭亲王竟然先下手了。
她到那街上时,一群人围在四周,三三两两的小声交谈着。
男人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只剩下地上的一行血迹,艳骨凑过去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轻嘲。
恭亲王还是太过刻意了些,一个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气的男人却能到最繁华的街道上才倒下。
这几个血字清晰流畅,没有一丝颤抖的痕迹,当真是一个被折磨的僵死之人能写出来的?
不过对于这些看事简单的平民百姓来说,确实足够了。
艳骨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宫中,这几日应箐不在,无聊了许多,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有些想他了。
当天下午便传出消息,说是有人认出这男人就是前几日失踪的人之一。
男人死前留下的线索十分重要,足以揭开一切谜底,然而对这个案子十分上心的恭亲王却并未做出多余的行动。
每日的巡逻并未停止,可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根据男人留下来的线索,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众人心中升起。
白泽本落在恭亲王府,却被玄炀帝掠了去,有人失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难不成是玄炀帝的手笔?
所以恭亲王不是不查,而是不敢查?
如此一想,好像一切都串联合理了起来,这种猜测一个传一个,人心惶惶时,增锐令旨意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名壮汉组织了一群人一同到乌山一探究竟。
乌山离顺治京城并不远,却因为很险峻,基本没人居住在那,也甚少有人会去。
一行人在乌山的山顶发现了一处大坑,坑中几十具尸体,大多数好似被烧过,也有个别的只剩白骨。
这乌山处处彰显着诡异,他们找到一处宅子,推门而入时,眼前的景象宛如炼狱,好多人当场吐了出来。
一个巨大的炼丹炉熊熊燃烧着,两个人抬着一具尸体丢了进去,还有一些人拿着刀将活人的肉一点点刮下来,还有一些人将白骨碾碎,通通扔进炼丹炉里。
此时众人终于明白,那男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竟是以活人炼丹!
炼丹的人们看向门口,毫不迟疑的将手下的人杀死,随即自尽,绝不留一个活口。
门口呆愣的众人反应过来时连忙阻止,数十人的炼狱,到最后竟只有一个被抓来的人活了下来。
那人十分虚弱,废了好大得劲才将事情说出。
“玄炀帝抢走了白泽,听信书中所言,以白泽和活人为药可炼出仙丹。”
他的话如同惊雷,惊的众人猝不及防,众人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带着死里逃生的人赶回了京城,他们要揭露玄炀帝的恶行!
此事传回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百姓们震惊愤怒,就连大臣们得知此事时,也时惊恐万分。
若是之前他们定是不会相信玄炀帝会做出此等之事,可近来玄炀帝的举动…他们开始不确定起来…
无数折子送了上去,却都被一一打了回来。
事态已经发展的越来越严重,京中每日都会出现暴动,对此玄炀帝便以暴力压制,将闹事的都抓了起来,择日问斩。
此事一出,便以纪相为首,一众大臣在议政殿前跪了一天,白泽也在其中。
天色暗了下来,眼看就快到宫禁了,众人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刘安小跑着过来,愁着一张脸劝道。
“各位大人先回去吧,这跪了一天了身体吃不消啊,若是陛下想见,自然就见了,您们这儿一直跪着也没用啊…”
“公公可否在帮忙劝上一劝。”
纪相的声音沙哑,这几日下来,他苍老了许多。
刘安看着纪相这副样子,哪里还看得见之前德高望重的模样?
他心中不由得泛酸,这几日他嘴皮子都快劝烂了,唉…
看刘安的表情,纪相便什么都清楚了,他闭了闭眼,轻声说道。
“这几日,有劳公公了,请您通报陛下,臣等,退下了。”
纪相话落,缓缓站起身,他抬起微微僵硬的脖子看向远议政殿,天边的皎月若隐若现,晚风吹起他略微宽大的朝服和官帽下花白的碎发。
空旷的议政殿前,更显落寞,良久他收回了视线,挺起微佝的脊背朝着白泽鞠了一躬,又朝着身后的大臣鞠了一躬。
纪相这一礼,叫白泽心底蓦然一酸,他深深地看着纪相,站起身回了一礼。
单手轻点额头,一手抱肩俯身行礼,不是宫中的礼节,而是对神明才会行的扶额礼,以表他对纪相的尊敬。
一众大臣们也对纪相俯身回了一礼,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一群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却在这一刻心酸不已。
纪相笑了笑,一瞬间好似那个德高望重的纪相又回来了,他第一个转身离开,背影笔直,脚下的步子稳稳当当,如同他这一生一般,清正廉明稳重如山。
众大臣都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只剩下白泽还伫立在原地。
刘安轻声劝道。
“娘娘便回去吧,您就算在这儿跪上一夜,陛下也不会见您的。”
白泽目光平静的看向刘安,声音温和。
“我知道,公公自去忙便是,我一会儿便离开,谢公公关怀。”
刘安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来他也见识到了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德妃骨子里有多坚韧。
他俯身行了一礼回了议政殿。
白泽安静的站在空旷的殿前,微风吹起他的衣衫更显身形消瘦。
艳骨站在远处,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切,然而她却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看着白泽,心中的不解更甚。
玄炀帝都已经堕落至此,白泽难道还看不出他的本性么?
为何还在坚持,可笑至极。
艳骨冷漠的收回视线,她跃上议政殿的屋顶,安静地坐在那。
殿中丝竹声声,载歌载舞,花儿的娇笑声不断,而殿外月色当空一片孤寂,只有白泽那个傻瓜执拗的站在那。
哦,不对,还有她这个傻瓜,坐在这一直盯着傻瓜看。
过了许久,殿中的声音停了下来,只剩下伺候玄炀帝洗漱更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议政殿的灯都熄了,白泽还站在那。
艳骨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看着白泽这执着的模样自己也犟了起来,她执拗的想看见白泽心死放弃玄炀帝的模样。
白泽站了一夜,艳骨在殿顶坐了一夜,随着鸡鸣声响起,纪相的身影也慢慢走来。
纪相是第一个到的,他头发梳的整齐,一身朝服整洁,穿着一双崭新的官靴,鞋边雪白,不染一丝尘埃。
他看见白泽的身影时,目中并无惊讶,他好似早就猜到白泽会在这儿待上一夜般。
“昨夜臣便知道,娘娘不会离开。”
白泽神情憔悴声音沙哑,目光看向纪相。
今日的纪相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几十岁,不复昨日的颓废,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收拾过的。
“丞相当真想好了么?”
白泽双目布满血丝,声音沙哑的好似被火熏过一般。
纪相淡然一笑,他的眼中好似有光闪过,缓缓说道。
“臣此一生,为国,为君,为民,年少时也曾一腔热血,还是小小长史时,便敢顶撞君王,严惩高官之子。”
“四十载,臣从六品长史到两朝丞相,也终于看着人间炼狱般的顺治走向盛世,这一路走来又何其辛苦,而如今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它又变回人间炼狱?”
“看着这些百姓受苦,臣,心如刀割。”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是以臣之身能换得陛下醒悟,死有何惧?”
“臣不怕死,臣怕劝不了陛下,救不了百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纪相朝着白泽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道。
“娘娘便当臣自私一回吧,与其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倒不如让臣死去,躲避那一天的到来。”
“臣看得出娘娘心怀天下,若是臣死柬依旧换不回陛下醒悟,还请娘娘完成臣未完成之事。”
白泽闭了闭眼,郑重的回以一礼,他并没有说话。
可纪相却开心的笑了起来,纪相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艳骨将一切看的真切,听的清楚,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纪相,却是她第一次认真的注意到这个头发花白的纪相…
一众大臣也陆陆续续的来了,每个人的神色皆露悲戚。
纪相面色如常的一一打过招呼,如同往日一般寒暄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还进殿的时候了,纪相突然转过身,深深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日后,这顺治便拜托各位了…”
一众大臣回了一礼,井然有序的跟在纪相身后入了议政殿。
艳骨也跟着进去,依旧坐在房梁上。
玄炀帝也依旧是姗姗来迟,然而这一次,纪相直接说道。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日日贪图享乐,置国事于不顾!”
“丞相这是在斥责于朕?”
纪相向前一步跪在地上大声道。
“陛下可是忘了您的初心了!难道陛下要再一次看着顺治变回那个人间炼狱么!难道十几载的努力就要如此付之东流么!人命非草芥,数十条人命岂可说杀就杀!”
“放肆!丞相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当众说教于朕了!”
玄炀帝勃然大怒,将案上的物件一扫而过,墨盘砸在纪相的头上。
一众大臣跪了下来,高声齐劝。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反了你们了!”玄炀帝怒声呵斥。
被墨盘砸中的纪相一动不动,墨汁蜿蜒而下,将他干净的朝服晕染出一朵朵墨花。
他不惧不怕的抬起头,迎上玄炀帝暴怒的目光,声音锵锵有力,一字一句的大声说道。
“臣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真正忘记的人,是陛下您!”
玄炀帝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大胆!朕看你是上了年纪糊涂了,朕看丞相是该好好安享晚年了,今日便辞官返乡吧!”
“臣入朝为官四十载,幸得陛下赏识才有此作为,而如今看着陛下走错了路,臣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若要眼睁睁看着陛下误入歧途,看着百姓受苦受难,臣做不到!”
话落之时,一生德高望重的纪相已经泪流满面,他站起身,摘下自己的官帽放至身前,朝着玄炀帝缓缓一拜。
“臣此一生爱国爱民,实在看不得百姓受苦国家衰败,臣无法苟活于世,还望这一条贱命,能让陛下想起自己的初心!”
纪相站起身,说出的每一句话字字泣血,他目光决绝,飞快的冲向殿中的石柱。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刚刚还声泪俱下谏言的纪相,此刻已经缓缓倒了下去,他的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
血流的越来越多,染红了他雪白的靴底。
德高望重的丞相纪彦以身死柬,撞柱而亡,以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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