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拾肆

这一别，便是长达十年的战乱。逼宫后，皇帝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暴虐无道奢靡腐化。太子召集太医院及天下名医，最后只能得出皇帝身中奇毒，尚无解药，这罪名也落到了叛贼祈安的身上。

        由于□□以及边疆的□□，祈国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将军周肆奉旨前往边疆平乱。

        待他率领数万将士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边疆时，发现那儿俨然成为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度，生活富饶，欢声笑语，与大祈对比强烈，周肆敏锐察觉到士兵们的躁动，手中兵器发出瘆人的颤音：“祈安祝俐等人在事变时掏空了我国国库，他们如今的一切繁华都建立在大祈的苦痛之上。想想你们逝去的亲朋好友，多想想，因为今日便是我等复仇之日。”

        一呼百应，远处，农户的炊烟慢慢上升。

        战争是群体与群体的武力行为，战争与打猎有本质区别。战争有攻有防，战争的双方都武装到牙齿。而打猎，人完全处于主动，绝大部分动物都处于被猎杀的地位。而此时，周肆便是在狩猎。

        刀下无人生还，待他杀净了城外围绕的人们，祈安遥遥地站上城门。

        “周肆，你想杀我的是我，如今我来了，乱杀无辜算什么英雄？”他道，周肆高踞马背之上，伸手挥剑，剑尖直对祈安的面孔，凌空一闪，剑身擦着他的侧脸沉刺于身后的石壁之间。

        “下来，迎战。”他冷冷道，眼中一丝情感也无。

        祈安任凭血的流淌，他贪婪地看着他，此时，城门开了，无数精兵如山洪般倾泻而出。无数高大得像大象一样的骠骑兵伴随着奔腾的马蹄声列于阵前。祈浩于高位处，发出气镇山河的呼啸。祈安于城墙落下，轻轻立于马背，缓慢抽出背剑。

        狰狞的短暂寂静，一瞬后，被嘶吼声吞噬。战争开始了。

        周肆上方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巨大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蝼蚁般的士兵，以及被血染红的大地。闪闪的刺刀反照出这炼狱的残酷。战场上时间失去了它的存在，待到两人交会，手中剑相互碰撞之时，祈安这才发觉他与一部分精兵已被单独诱入敌军内部。

        不知哪里刺来的一支箭矢，将他掀翻在地，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滚滚的马蹄和天空－-－高高的，一览无余天空。接二连三地来自马蹄的重压以及不分敌我的箭矢穿插而入，他猛然喷出一口血雾。

        紧接着，一切平静了下来。他的眼前被高大的阴影笼罩，祈安没有抬头，血污里的嘴角却轻轻上扬。

        “周肆，恨一个人累不累？”

        祈安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右臂已经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有松开那把剑。

        周肆高踞在战马上，低头俯视伫立在血海里的男人，神色平静。他回答：“很快便无需再受此折磨了。”

        他冷眼看着铠甲在身，一场狼狈的皇子于满天黄沙中愣住，而后恢复平静，背脊依旧没有丝毫的弯曲。

        “我明白。”祈安点点头，抬手擦净糊在眼睛上的污渍，露出那双熠熠的眼瞳，“你准备如何处置我？成王败寇，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周肆身旁的卫兵上前，在祈安眼前，一个个砍掉了卫兵的头颅。

        祈安纹丝不动，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他的灵魂嘶喊着，他的手心已然鲜血淋漓。周氏夫妇，眼前这所有丧命的同伴，他们都静静地围观着他，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不合时宜，他在这时想到了母亲。母亲，您说错了，爱会让人变得软弱，可你的死不是软弱，而是强有力决绝，是你赠与我的最后的赞歌。而我将转赠它，至我此生挚爱。

        周肆没有回答，祈安叹出一口气，在荒野的狂风里几不可闻。他呢喃细语，自顾自讲。”我是真的很爱你的，死在你的手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周肆摘下了自己冰冷的面具，他的笑容在风中撕裂开来。

        “你爱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这就是你的爱，我真觉得浑身恶心。”

        “你不配结束你可悲的人生。你杀我爹娘时，可曾想过被我抓住的下场？”愤恨在话语间喷涌而出，他这些年所有的压抑与自控在此刻溃烂，被眼前人的惨状激化，一寸一寸切割他的心脏。

        “你恨我。”祈安苦笑，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敢再看自己。慢慢地吐出一句：“周肆，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真的尽力了”

        周肆转过身，只觉得他说的话可笑到荒谬。

        他的苍白虚伪迫使周肆再次回想起脑海里那些白茫茫的片段，他早在父母惨死的那天认清了祈安。

        “把他绑了，押回京城。”

        周肆的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他面对着自己的军队，士兵手中的旗帜多到将天空遮蔽。他听见祈安在喃喃自语，走进后才发现这人浑身是伤，嘴里却还嘟囔着自己以前许下的诺言。

        他垂下眼眸，在轮廓光影间掩住情绪，他肃穆的像一座雕像，侧脸被落日的余辉镀上铜一般的光泽。

        “祈安，你我都心知肚明，年少无知时许下的任何诺言放在如今，皆为妄言。”他终于侧头看向他。“你不知道我连做梦都是在想如何杀了你，如何让你死的更痛苦。”

        他翻身下马，略过祈安白的如纸一般的脸色，一步步向他逼近。

        祈安胸口的伤口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疼痛从胸口开始，蔓延至四肢。他最终流下泪水，本意是想憋回去，只是哽咽着，想到往日的事情，就控制不住眼泪掉落的速度。

        这眼泪落在周肆的眼里，只余厌恶。

        当祈安抬头，目及到周肆眼中恶意，泪水干涸。薄唇微微颤抖，眼睛里的光终是灭了，他血污下的脸无悲无喜。

        “看在过去的情分。”祈安垂头，“让我卸甲，好不好。”他的声音微弱，爬满了哀求。

        周肆的眼睛注视着祈安，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他想流泪，他想一边流泪一边骂他，你就这么下贱吗？我将你踩在脚下，任你受千人骂万人辱，你的脊梁骨都被戳碎了吗？他忽然又发现他更想骂的其实是他自己，于是用更大的力气在心底咆哮：你就是个畜生，你就是个畜生，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就该下地狱。该下十八层地狱。

        静默，耳边只余风声。祈安声音带笑，手却攥紧，牵扯到伤口，可他已感受不到任何新的疼痛。他笑道：“你大军万千，武器在手。我不过是阶下囚，还能做什么？”

        周肆退后一步，他根本听不清祈安在说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几乎是盲目地点了点头，随后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押送祈安的士兵退下，自己站在几米开外处冷眼看着。

        祈安一件件卸下腰间武器，动作平缓，直到敷身的铁甲，动作笃然加快。无人知晓铁皮在长时间的磨合下与他的血肉贴合在一起，每褪下一寸，便是蜕皮之苦，更何况胸口的血洞。

        果真是疼痛彻骨。

        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过，虫子蜕茧成蝶需要经历剧烈的疼痛，世间有千千万万只虫子，每只虫子都需要蜕皮。世间芸芸众生，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能体会这种感受。祈安的眼前蒙上了飘渺的白雾，总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心为一团软肉，他所有的软弱皆源于此，此般一生酸楚苦痛，却只为一人。它疼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弯下腰，眼中留下液体。嘀嗒绽放在苍茫的黄泥上，抚过眼睛，是涓涓血流。

        祈安扯出一根根刺入铠甲缝隙里的箭矢，众目睽睽下，刺入自己的胸膛。血喷涌而出，滚烫的，带走满腔不舍与无奈。他最后一丝力量一同消散于世间，砸进尘土里。黑发被血迹搅合黏贴在脸侧，泥水与灰尘。

        看上去很狼狈吧。祈安于弥留之际朦胧想着，周肆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是了，周肆还活着，他还存在于这世间。

        这一切，皆为我所愿。

        他嘴角的弧度未散，闭上了眼睛。

        【叮---确认宿主死亡，登出世界，扣积分100，世界气运值暂定，恢复记忆，是否滞留该世界查看工号情况，请选择：是/否。】

        祈安缩在系统角落，不住颤抖以致无法发声，泪水在脸上流淌。周肆逼死了他，身心俱疲，但他不怪他。

        恢复记忆后他这才将这个世界的诡异违和之处与那个外来者联系在一起，他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阻止他获得周肆的灵魂碎片，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来自周肆的原生世界。祈安迟迟不能从情绪里脱身，这个任务如果失败，他也还有重来的机会。

        他没有在这么多年，这些世界中迷失自己，因为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些世界，可是有周肆在，他便无法独善其身。

        “是”

        是否跳过剧情章节？

        脑海里闪过男人最后的眼神，祈安选择了拒绝，他不愿错过关于周肆的故事，即使故事里没有他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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