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伍
戈壁,忽地刮起大风。周肆看不清躺倒的那个人,不由向前踉跄走去,却被副将拦住。
”将军,危险。“
周肆空空站在原地,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气力,他似乎被抽空了:“死了?”他嘴唇闭合,尝试了几次终于能够发声。
旁人上前几步,手指探入脖颈处,不久点头确认,只觉指尖黏糊。在身上擦净回到周肆身边,回话道\"将军,乱贼已死。”
祈安死了?
周肆站在肆虐的狂风里,遍体生寒。他怎么能死,凭什么这样容易的他本是想,与这个人纠缠一生,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副将等不到将军的回应,不由抬头去看。只见有泪水,顺着男人的面部轮廓落下。染湿了将军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羽。
他在万人的注视下,泪流满面。踉跄上前几步,走至祈安的身后。双膝脱力重重跪地,激起尘土,半晌,才将遍体鳞伤的祈安抱入怀中。
用掌心拭去他脸上的血污,怀中人面容平静,周肆的手指抚过他眉间的那道疤痕。他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呕出一大口血。
祈安,你活该死在这里,我也活该疼得肝肠寸断死不足惜。
不去理会身边人声嘈杂,他进而擦净祈安脸上的血污,凝视着,不由意识发散,忽地想起祈安在春雨里舞剑的那个夜晚。
带水的白衫在清凉的空气里划出弧线,他呆呆地在屋檐下移不开视线,雨珠一滴一滴攀岩而下,他身后的竹林沙沙作响。祈安蓦然转头,注视他。
眼睛里有星光,在柔软的细雨里,对他浅浅的笑。
宛如万钧雷击。他接二连三咯血,来不及擦拭,强压闷痛,转身离去。
开云见日遮不住满目疮痍,浩浩荡荡的军队蔓延至长安的方向。
天边的斜云化为漏斗状被霞光填满,荒野被草地覆盖,郁郁葱葱,双兔傍地而行。士兵们脸上多有疲惫,但眉眼之间喜悦难抑。
铲除皇上心头大患的将军虽在最后那刻举止奇怪,但联想到两人以前的往事也可理解,最值得庆幸的是将军的毫发无伤,天佑大祈。
副将却笑不出来,将军离去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死志。
“祈安呢?”篷车里将军问,副将小心小心翼翼地帘子,将军的脸在霞光里若隐若现。他捉摸不透将军的性子,只得如实回答,“末将自作主张,将他埋在戈壁滩里。”
将军沉默地起身,探出车帘。一张雪白的脸,嘴角有未擦净的血迹,副将看呆了。只听将军在自己耳边说:“他不该葬在荒野里。他那人,虽说活着的时候不拘小节,但莫名其妙地觉得身后事得精致的办。”
副将回神,领命:“属下这便安排人去办。”将军闻后,微微颔首,“葬在南山吧。”
他眼底的空洞像是冰山千年未化的雪。周肆望向长安的方向,想起祈安说过的话。
说是等局势安定下来,自己就不做驻疆王爷了,也不许他再继续打仗。两人就在小村庄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南边的小镇子就很不错。秋天到了,就煮酒烧茶,春天一块去登山。还说即使做不到也没关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他还没去过南山呢。
他,还没去过南山呢,好可惜,如今雪压山尖,景色很美。
生死,究竟是什么呢?
周肆见得太多,战场上,永无止境的暗杀,甚至在自己家中。直到报仇雪恨,杀了祈安,他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这世上文人画本对于死亡有无数种定义,他记得有一种说法,是死后可以去投胎,再来一世。遇到新的人,前世受过所有的苦楚将化为幸福,那个人定会好好对他。
祈安自幼丧母,从未感受过父爱,唯一疼爱他的舅舅也死于刚才那场浩劫之中,世间诸般疾苦皆一一承受。
胸口充斥了庞大的悲哀,胀得生疼。
如果有来生,他与祈安不再相见,彼此一定能很幸福吧。
念头既出,无数关于祈安鲜活的画面在眼前交织,心中的无力摧枯拉朽烧尽理智。我不许你就这样离开,甚至遇见另一个人。他闷闷地咳嗽几声,血迹斑斑。
他爱他至深,恨至切,所承受的痛楚几乎将他压成碎末。
周肆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嘶吼,冷汗淋漓,一向平静的眼里泛起重重血丝。
祈安,祈安,祈安!
此时半夜四天开,星河烂人目,你为何同那星一起扰我魂魄安宁。
大多数时候,雾江的夜色,美的像一则迷。如今却横亘在周肆的眼前,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展示它狂躁的一面。军队里免不得多了嘈杂。
江的对面,是周肆该回的地方。副将策马靠近他,“将军,我们绕道南口镇,可从南口入关。”周肆点头,沙哑道,“你安排即可。”
神色间竟被倦怠填满。
三天两夜的行走,他们终是回到京城。
京城城墙由古石堆砌起,历史悠远,可追溯到几代前。巍峨的城,护城河的河水浑浊地卷起漩涡,里面有捕食者绿色的眼睛。城门被人推开,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地□□,如历史生锈的齿轮。
城内的叫喝声戛然而止,人们眼中,倒映出黑云压城欲摧的景象。而暗云下,他们看见傲立在千万军队前的男人。
他们认出这个男人,他是他们的将军。街坊间有传言,应是前线大胜。可现在,他们有些不确定。军队像一座座绵延的山头,周肆就是一把死气沉沉的巨斧,斩断了军队与他们之间的那座唯一的吊桥。
于是,绵延着的军队,两旁驻足的百姓;铠甲与菜篮;马蹄的骚味与蔬菜的清新。如一幅寂静无音,怪诞的画卷。
等周肆神志清醒,已从皇宫里领了赏,回到自己的庭院。
每个人都在说,祈安死得好呀,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人为祈安感到悲伤或是遗憾。风吹的庭中草木沙沙作响,一抬头,看到天上有弯寒瘦的月,正好别在远处那株巨大的海棠树的枯枝之间,如在巢中,安宁,寂寥。周肆想,也许很多很多年过后,这世上除了自己,便不会有人记得祈安了。
他闷闷地咳嗽。想起皇帝送来的赏物。
听皇上身边的太监说,其中有一箱是自己父母的遗物,一直被收捡在国库里,前几日皇上忽地想起来,便给送了过来。大意是表达皇上对他的重视及体恤。关于父母,他的记忆永远停滞在一片血色,大雪纷飞,那个冷色的下午。
还有祈安面无表情抽出刺入母亲身体的剑,苍白的光线投映祈安的脸上,冰冷而残忍。
周肆回神,眼前的庭院已物是人非,花花草草没变,却只剩下他一人了。
记忆力突然涌起叮当风铃音,周肆仿佛回到孩童时代,他打开箱子,在最底部掏出母亲的梳妆盒。回想着儿时记忆,将左侧的簪子往右微转。盒子颤动,盒下缓缓推出一张便条,信纸发黄,时间的霉味一瞬间使其屏住呼吸。
【见信展颜,吾儿。
我与你父亲计划出城,不料皇帝早已下了杀令,那黑衣人奉旨前来杀害你的父亲,无望,只能寄托于六皇子。吾儿,六皇子自幼与我们相识,即父亲母亲不在,你要与他相依为命,母亲只望你活下去。】
朱红围栏内,万里雪飘。
苍白的光投映在祈安脸上,祈安拾起来那把剑,一切是那样静默。
便条被轻轻搁在桌上,周肆视线上移。过一会,空旷的庭院里传出哀嚎,哭声持续了很久,深夜才渐渐消失,惊雀离去的鸟儿回了巢,院子重复平静。
次日,将军周肆秘密求见皇帝,密谈过后,他割下皇帝的头颅,往南方逃去。
举国动荡,太子即刻登基,倾力抓捕周肆,三日后,军队包围了南山。周肆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双鬓斑驳,手里拿着匕首,一言不发地跪在一座坟墓面前。
周肆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溅溅沾染了坟土,他的肩往下延伸颤抖着,低吼出一个名字。
即刻将匕首刺入心脏。
【世界进程停止,恭喜宿主完成收集任务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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