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望乡台望断合籍恩
草原看似开阔,但冻土难行。
车夫只顾着赶马,又有符咒加成,没好好观察地表。
这片草野长期居住着犬鼠,地面上有许多坑洞,快行之下难以绕开。
树叶声没有了,说明身后的人已经出了林子。
伍子戈朝着车尾后看,眼睁睁地望见有一灰色长衫的瘦削人,在徒步追赶他们,越跑越近。
这人跑得比马车快,双腿晃出虚影,面部遮挡在斗篷底下。
“既然是用跑的,说明不会御物。”伍子戈快速判断着对方的实力,“腿脚没有灵风,我们可能打得过。”
阿尔幽幽地说:“我们国度最擅跑的牧马汉子也没这么快,他怎么能做到?”
敖锐听到这里,方才就怀疑对方是假面道士,目光落在赭红虫草丹丸的盒子上。
“可能……是服用过红草丹。”
他和伍子戈对视一眼,互相有了些推断。
恰在此时,马车轮子飞速陷入一个犬鼠坑,猛烈颠簸一下,几乎跳了起来!
伍子戈头上撞到马车顶,敖锐和阿尔也跌到了一起。
车轮落地时由于载重过大,轴承猛然磕碎,轮子发出裂响声!
前方的马儿在嘶鸣,车夫老柳见状不妙,朝侧旁跳去。
整辆马车即刻侧翻,带着马儿也崴断了腿,轰然摔在了冻土层上!
车辆停下的时候,翘起来的那边轮子还在不断转动。
伍子戈拼命摇着撞痛的头,率先清醒过来,先把敖锐拽起。
阿尔也被砸晕了……
脚步声停了,外面传出铮然剑响,老柳拔出了自己的剑。
他站在车辆旁边,满头发丝凌乱,对来者喝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说说你尾随的目的!”
伍子戈也钻出了车厢,头颅还疼着,一手扶着自己的额角,一手从纳戒里拿出玄剑。
笑命戾气过重,他还不能掌控,现下放在云溪殿,没有随身带着。
那一路都在追赶的人停了,轻撩斗篷,露出一张僵硬的脸来。
他有着葱管一样直愣愣的鼻梁,丹红色诡异朱唇,还有双看不出神色的眼睛。
正是那假面道士。
“无意惊扰北辰王御驾,我是来找阁下载的这两位寻仇的。”
道士一语点破了车上“阿尔”的身份,令老柳更加警惕。
自从赤地将军打败北方辰阳国以后,这个国度宣布臣服于大宇,更名“小辰国”。
他们大可汗薨逝后,继位的小可汗正是如今北辰王阿尔斯楞。
伍子戈微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人出手阔绰,身怀珍宝,又是往王城去的,方才是为隐藏身份,才化名阿尔。
传闻北辰王阿尔斯楞被称为北方的金狮,分明是蛮人,却有着绝美的异域姿容,眉目含情,笑意温润。
他手中的红草丹正是出于假面道士之手,但道士卖他这东西做什么?
而且,假面道士为什么说并非是跟着北辰王的,而是跟着伍子戈和敖锐?
短暂的时间里,伍子戈没想通其中蹊跷。
他站在老柳身后,冷然说道:“我们之间有何仇?”
假面道士不说话,伸出手来,每根指缝间都夹着一枚铜币。
他再次劝告车夫:“我再说一次,无意惊扰你们。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就带着北辰王快走!”
老柳比着剑,退了两步。
道士的武器果然只对着伍子戈,于是车夫躬身把阿尔扶了出来,拖着半昏半醒的人就朝后撤。
假面道士没有来追他,而是三两步走向马车。
敖锐还在里面,受了伤,脑子也磕到了,伍子戈轻飘飘落到车轮旁,挡住了道士的路。
“叔叔,寻仇得有个由头,我不记得我认识你呀。”
他想拖延时间,等萧烛赶来,便如此说道。
话音未落,道士手里铜币四散飞来,颗颗如同刀刃,直削人面!
伍子戈抬剑挥掉两枚,躲过了两枚,左手已经捏起了一道防护阵。
可他一躲,就将摔落的马车让了出来。
前面的马儿痛得不断抽|搐,时不时发出哀鸣。
那道士一枚爆破符咒砸下,霎时把车厢的木梁炸个粉碎!
伍子戈手里法阵被弹开了,人也站不稳退了两步。
道士低头一看,木屑洒了敖锐满身,那魔族太子动都不动弹一下。
他这才重新摸出另一枚符,上面有着错乱的繁复阵法,不像仙家产物。
伍子戈严阵以待,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攻击。
忽见那符咒涨大数倍,铺着眼睛盖了过来,一时迷掉视线。
伍子戈举剑横劈,把黄色的符面削成两半。
但他能看清前方时,却只见一面灰色的墙,身旁还是坠地马车。
糟了,这是鬼打墙符,是鬼道修士擅长制作的。
不出所料,伍子戈不管回头、侧头,都只能看见四面的墙壁,他被困在了符咒里,连同敖锐。
假面道士已经跑了,根本不是和他们有仇,只为了让两人都跟不上!
伍子戈不敢转身,被困在符里一旦转身就会丧失方向感,只能斜着眼睛看敖锐的状况。
敖锐身体结实,面颊上有点血,平稳呼吸着。
伍子戈掏出传音令牌,迅速低道:“师尊,假面道士往北边王城去了!”
说完以后,忽然意识到墙面是禁制,这句话可能传不出去。
那么萧烛只收到了方才的传音,所以……又让对方跑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伍子戈不知道这枚符咒效力有多久。
敖锐逐渐醒转,猛烈咳嗽两声,呛出喉咙里的木屑,喑哑道:“妈的,好痛……”
紧接着他就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伍子戈,忙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君父说不能说脏话。伍晔,你就当没听到。”
伍子戈忽然觉得,太子殿下其实挺可爱的。
敖锐揉着肩膀坐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碎木头,这才发现伍子戈不过来扶他,也不挪步子。
“你被定住了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伍子戈:“你不觉得咱俩在的地方过于安静了吗?”
敖锐抬头时眼睛里出现慌乱,惊恐道:“我们被关在哪里了?!”
“我们被人关了?!”
“谁敢囚禁本太子,我君父灭他九族!”
伍子戈:“……我们被关在符咒里,你君父找不到我们了。”
“那怎么办?”敖锐觉得此时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你不是会破什么阵法吗?快带我出去啊!”
伍子戈缓声说:“我们被关在符咒里,我不知道这枚符咒是被道士随身带了,还是扔到了什么地方。”
“等等等等!”敖锐揉着脑袋,这才开始清醒思考。
“所以后面那个人就是追着阿尔他们去的,对不对?”
伍子戈把他昏迷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推断道:
“应该是我们二人跟着阿尔,可能会引来师尊和洛长老,所以假面道士先要把我们撇开。再按照他的原计划跟踪阿尔。”
敖锐越想越难受,站起来道:“如果这面符可以随便扔,他肯定会把我们扔到一个特殊的地方。能让师尊顾不上他的那种……”
“别乌鸦嘴,兴许只是原地。”伍子戈反而蹲到了地上,“我们轮流睡觉,谁发现符咒效力过去了,谁就叫醒对方马上传声。”
两人换过一轮,接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伍子戈才发现灰墙缓慢散去。
他推着敖锐,只见两人被放在了一片平整的高台上,面前是一面镜子似的浅浅小湖,飘荡着些许鬼气。
“这是哪儿?”敖锐趴在台边看。
湖里似乎有活物,不断缠裹涌动。
伍子戈也俯身,以求看得更清楚,竟然发现了一窝蛇。
那浅水里游动的全是蛇,台子背后没有阶梯,悬浮在半空。
伍子戈摸到一片血迹,心里有了不好的答案。
“这是望乡台,位于鬼界阎罗殿。”他尽量平复着心绪说,“阎罗王和师尊有过节……”
魔尊曾经独闯阎罗殿,强行带走百里汀澜,一点没给鬼王面子。
敖锐也不知道这台子是用来干嘛的,只明白了道士把他们俩丢在这里,萧烛很难闯进来提人。
望乡台能看见亲人的幻象,往往是惨状,能令人理智沦丧,痛苦万分,想往下跳。
伍子戈怕看见父亲陨落的模样,赶紧收了视线,并呵斥道:“敖锐,别看!”
敖锐已然看了许久……
他探手往湖水里去,嘴里还在喊着一个称呼——
“母后……”
台下风波翻涌,化作白帝城,龙宫。
敖锐所在的位置好像是床榻,君父和母后在他面前爆发了争吵,竟然毁掉合籍的血盟,从此决裂。
母亲现在是魔界一部的魔君,但敖锐不被允许踏足一部,君父管他很严。
自那以后,敖锐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敖锐,那是假的,你别往前了!”伍子戈倾身拽住师弟的后衣领子,“平常从未见你提你娘呢?”
“让我去找母后!”敖锐充耳不闻,抬手打掉伍子戈的手,半身都探出了望乡台。
湖里蛇类躁动起来,有的甚至伸头来够敖锐。
伍子戈搬住敖锐的身子,把人朝后拉了一大把,再次呵斥道:“别去啊!你心智怎的那么弱?!”
那一瞬间,敖锐意识到是身旁这人在阻止他靠近母亲。
他从地上暴起,掐住伍子戈的脖颈,把人摁翻在台面上,恶狠狠揍了一拳!
伍子戈没想到,这辈子又被敖锐给揍了。
“怪不得我了。”他也捏了灵光掀翻敖锐,用剑鞘扫过去,把人打得闷哼一声。
台子太小,怕掉下去,伍子戈一边揍小龙,一边把他不断朝中心调整。
忽见敖锐掉了眼泪,嘶哑地哭道:“就因为我是母后的儿子,不是你那意中人的后嗣。所以你根本就不爱我!!!”
伍子戈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竟然听到了敖桀帝君了不得的秘密。
他哭笑不得地说:“敖锐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爹啊,我真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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