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该动心
眼下正是夜深露重的时候,院落一隅的桂花树下,石桌染了薄薄水汽,泛着冷光。
燕小乙正半蹲在石凳边,看见他二人忙站起身。
“少夫人,方才侯爷担心您去了偏厅,芝麻跟着就跑出去了,现下躲进石凳里不肯出来呢。”
宁晓芸疾步上前,俯下身去,果然看见芝麻蜷成一团,藏在石凳下,黑乎乎的一团,几乎融进夜色里。
宁晓芸低唤了几声,芝麻仍是一动不动。
那小团子往常都是欢快地扑到她怀里,最黏着她的,今日是怎么了?
燕小乙把石凳挪开,却见芝麻仍蜷在地上,不似往日那样受惊地逃开。
宁晓芸心里一咯噔,急忙上前搂住猫。
手刚伸进猫肚子下,就摸到满手黏糊糊的东西。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铁锈味,她双瞳倏地睁大,慌忙把猫翻了个面。
就见本该雪白柔软的猫肚皮上,全是血迹,浸透了血的毛黏成一绺一绺的,乱糟糟的,暗红血色交织成诡异图案。
宁晓芸怔住,懵眼呆滞了一瞬,转向薛灵祈。
“芝麻它怎么了?”
她声音微颤,眼底满是错愕,泪珠在眼角打转。
薛灵祈亦是一惊,扶住她的肩,沉声道:“小乙,快去叫孙大夫。”
孙大夫很快到了侯府,细细检查一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宁晓芸倏尔急道:“孙大夫,你倒是说呀。”
薛灵祈余光瞥了眼她,“直说便是。”
孙大夫深吸一口气,“侯爷,您这猫打哪儿抱来的,便快些送哪儿去,耽搁不得。”
说着,就要上前来抱猫。
宁晓芸连连摇头,“还是我抱着一同前去吧。”
孙大夫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猫是关系着侯爷性命的蛊猫,怎能让外人知晓。
他只得愣愣看向薛灵祈。
“让她抱着吧,去金卫司。”薛灵祈轻皱眉头,拂袖走在前面。
宁晓芸步伐仓促地跟上了他。
孙大夫张了张嘴,想劝说什么,又觉得自己说话多余了。
马车很快到了金卫司。
金卫司守卫森严,门前四个轮值的金羽卫,红衣烈烈,一派张扬,丝毫瞧不出里面是人间炼狱。
“薛侯爷?”其中一个金羽卫下了台阶,面色疑惑。
“你们楚指挥使人呢?本侯寻他有急事。”薛灵祈蹙眉。
“他现下不在金卫司。”金羽卫神色一滞,咳了两声,才低声道:“侯爷且随我来。”
一行人步行至长街末尾的宅院前,进了院子。
这院子虽不大,却是廊回绕转,中央立着一架子紫藤,花期渐近,翠叶下挂着缕缕浅紫,随风轻摇。
“大人,薛侯来了。”金羽卫上前轻拍了拍雕花木门。
屋里隐隐有人在哭泣,听着像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尚未来得及退后,木门咯吱一声开了。
楚霂衣衫齐整打着哈欠,踱步出来,“这么晚了,薛侯找本指挥使何事?”
薛灵祈眼神微动,幽深眼眸转向屋内轻瞥了一眼。
楚霂目光一闪,隐约带了几分不安,又转瞬安静下来,好似是错觉。
“怎的一家子都过来了?”他声音懒懒,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薛灵祈退了半步,让宁晓芸上前。
楚霂看清了她怀里奄奄一息的猫,愣了片刻。
“你不想活了?”他望着薛灵祈,音调骤然冷下来,眸中铺满锋芒。
薛灵祈薄唇微抿,只淡淡道:“我知晓你有本事的。”
楚霂叹了声气,将人请进花厅,让金羽卫去门口守着,径自坐下来,这才接过了宁晓芸怀里的猫。
她满手是血,胡乱擦在裙摆上,局促不安地盯着那只猫。
宁晓芸咬了咬唇,泪光盈盈,“芝麻它不会死吧?”
“那得看你家侯爷想不想活。”
楚霂偏过头去,狠狠剜了薛灵祈一眼。
他沉吟片刻,又道:“薛少夫人,你且去洗净手,稍后还得你给猫喂药。”
宁晓芸不明就里,却也听清楚了话里赶人的意思,难不成这猫有什么隐秘不能让她知道?
不过只要能救芝麻,她就是在外头站一夜又如何。
宁晓芸垂下细长羽睫,低声道:“楚大人,请您务必救救芝麻。”
话毕,便退了出去。
楚霂关上门,从角落里翻出个药箱,这才一边动手一边低声咒骂薛灵祈。
“我早知你是个没良心的,就不该救你。”他翻了个白眼。
“这本是子母蛊,料想母虫突然活跃,子虫也躁动了。这奶猫才三个月大,哪里受得住。”
说着,又抬起眼,咬牙切齿道:“说吧,近来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薛灵祈自顾自地倒了碗清茶,深邃眸子沉了下去,继而缓放下眼帘,将尴尬遮掩起来。
少顷,他喉头滚了滚,才说:“……我好像有了惦记。”
楚霂手上动作一顿,低喝道:“果真是疯了,你怎能对人动心,不要命了?”
“若不是巫医走之前留了些救急的药,你这条命就交代了。”楚霂冷笑了一声。
薛灵祈眼中添了晦暗,像暴风雨中低垂的云层。
良久,他忽地笑了下。
“我素来肆意妄为,你刚认识我?”
楚霂愕然看着他,半晌才叹气道:“罢了,阎王不收你,你偏要往鬼门关去,懒得管你。”
他把处理好的猫往薛灵祈怀中一送,说:“这猫再有下次,观音在世也不管用了。”
“还有,尽快把夏明远给老子送回来。”楚霂恶狠狠又追了一句。
薛灵祈接过猫,唇边勾起弧度,“多谢楚指挥使菩萨心肠。”
“劳烦你操心了,本侯会管住体内的蛊虫,也会照顾好这猫,若真出了事,有人得哭死。”他淡淡一笑。
薛灵祈眸光偏向窗外,复又扬起眉,“我也给你提个醒儿,你那屋里的人……”
楚霂面色顿时垮了下来。
————
宁晓芸洗净了手,便站在院里,怔怔望着一架子紫藤出神。
那猫……究竟有什么特殊呢?
她暂且想不到,索性不想了,心里却是愈加焦躁不安,若是小家伙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站在角落的池塘边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春夜的风轻柔抚过,池中萍蓬草悠悠晃晃,层叠的绿叶在夜色下越发翠意浓重。
夜色浓郁,满院只剩下花厅一室烛光,暖黄烛光映照着繁花绿树,让人心里生出些安宁来。
宁晓芸缓呼出一口气,倏然听到细微的声音。
她立即回过头去,就见正屋那门缝里钻出个小脑袋,墨色之中一双清亮的杏眼尤为醒目。
四目相对,那小姑娘慌了神,急忙缩回去,又想对方已经看见她,好像有点自欺欺人,复又探出头来。
宁晓芸觉得这小丫头分外眼熟,待她想到对方身份时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位乃是皇帝的胞妹,宜静公主。
她自知撞破了隐秘之事,转身就想走,被娇声喝住。
“你是谁?”
音色清脆如银铃,听着才十四五岁的样子。
宁晓芸只得回过身来,行了个礼,“妾身乃是定远侯府宁氏。”
“你、你过来。”宜静公主捏紧了粉拳,瞪着杏圆的大眼。
她压下心中惊惶,强作镇定,搬出强势来,“今夜之事,你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否则,否则……”宜静公主语气一顿,目露凶光,“你下半生只能在牢狱中了此残生了!”
宁晓芸哭笑不得,忙应道:“妾身什么也没见到,公主放心。”
微黄烛光落在宜静公主脸上,透过轻薄刘海染上她额头,少女的天真无邪自纯净眼眸中倾泻,越发显得人娇憨可爱。
宁晓芸越瞧越觉得她有趣,她对这位公主有点印象。
野史说,当今太后是继后,抚养了先皇后一儿一女。小女儿颇得先帝欢心,刚满月就封了称号,及至皇帝即位,更对这位胞妹极尽疼爱。只是她上半生荣华,下半生凄苦。太后为巩固权势,将她指婚外戚,公主宁死不从,最后自请去了尼姑庵,长伴青灯古佛。
现下她竟出现在楚霂私宅里,两下一合计,宁晓芸不必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是,我今夜遇到刺客,临时在这里躲避。”宜静公主咬了下唇。
宁晓芸连忙颔首,故作惊恐,“这般危险之事,是该躲起来,楚大人护着公主也是应当的。”
许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极其诚恳,宜静公主总算冷静了些。
“你是薛侯的夫人,你来找楚大人做什么?”她目光凝在宁晓芸发红的眼睛上。
宁晓芸叹了口气,“侯爷的猫病了,因这猫是楚大人送的,想着他或许有法子救一救。”
“那猫一直是妾身养着,今日看着奄奄一息的,妾身难过。”她睫毛颤动,落下泪来。
“……这般难过我也曾体会过。”宜静公主抿紧唇,放松了警惕,“以前有人送过我一只九节狼,可惜它后来死了,彼时我也伤心难以自抑。”
宜静公主刚及笄,并无一般天潢贵胄的傲气,反而娇俏顽皮得很,说话时眉眼灵动,更添几分纯真。
宁晓芸就觉得这公主挺可爱的。
这时,花厅的门开了。
薛灵祈抱着猫走在前面,已然看见了宜静公主。但他并未对公主行礼,只是朝她挑了挑眉。
“夜深了,走吧。”他转而唤了声宁晓芸。
宜静公主对薛灵祈倒是存了十足的信任,她仓促拉住了宁晓芸的胳膊,“你、你可要闭紧了嘴巴。”
宁晓芸作了个拉紧嘴巴的动作,朝薛灵祈努了努嘴,“侯爷知道的,妾身嘴严着呢。”
薛灵祈倏忽笑了下,“殿下放心吧。”
二人这才并肩从院里走了出去。
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三刻。
宁晓芸怀中的芝麻已然睡着了,她却不肯松手,蜷缩在小榻上,耷拉着头,满眼憔悴地守着那猫。
薛灵祈不知如何开解她。
说起来,这猫于他而言更为重要些,毕竟事关他的性命。现下他却觉得,是她的难过将自己的心攥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晓芸终于抬起头来,呢喃问道:“这病来得好生奇怪,楚大人如何说的,以后还会如此吗?”
她顾不上赌气了,芝麻的安危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是娘胎里带的病,楚霂治好了。”薛灵祈顿了顿,道:“不会复发了。”
他确实该收敛,最好就此斩断。于她,于他自己,甚至这只猫,都是好事。
许久,薛灵祈缓咳了几声,像是对自己告诫似的,沉声道:“……往后不会再如此了。”
宁晓芸心生疑惑,正思索着,就听得小满进屋禀报道:“侯爷,夏太师来了。”
她再没心思去细想薛灵祈的奇怪语调,登时心中拉起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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