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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宫苑深深。

        撷芳殿的庭院一角,腊梅开得浓烈,清香拍人,三两只仙风道骨的鹤在树下悠闲地徘徊。

        少年坐在廊下,逗着那鹤,喂些吃食。他眉眼秾丽,有些女相,一副病容,似乎十分怕冷,周边安置了大小三四个火盆,烘得梅香盈室。

        内侍端上药碗,侍立一旁:“殿下,该喝药了。”

        药碗上冒着白气,将少年隔开,烟雾缭绕间,内侍看不清他的神情。

        “晾晾吧。”

        内侍将碗置于火盆边温着,苦涩的药气更加浓烈,反把满室的花香搅坏了。

        “东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江云轩后仰,倚在靠背上。

        内侍弓着腰,答:“吴照青得了消息,已同太子殿下往桓王府去了,想来九殿下已平安。”

        “没死?可惜了。”江云轩轻笑一声,言语间却是藏不住的轻松,复又清清嗓子,对那内侍道:

        “谁问你这个了?父皇准备如何处置太子和桓王?”

        那内侍脸上的笑十分勉强,为难道:“这个小人尚且不得而知,不过这样的大案,按律应当交由三法司会审。”

        江云轩幸灾乐祸,展颜道:“只是可怜了三法司那些官员,本来年下就不得闲,好容易过了小年,赶上休沐了,又接了这样烫手的一块山芋。”

        院中忽起了风,江云轩笑着,不住地咳嗽起来,内侍忙给他顺气,端起药碗。

        “殿下身子要紧,还是快将药喝了吧。”

        江云轩止了咳嗽,蹙起眉头,厌恶道:“天天靠这些药吊着,活着也没了意思。”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十殿下怎么喝个药就难成这样?”

        内侍循声望去,一粉衫女子巧笑倩兮,娉娉袅袅向这边行来,接过他手上的药碗。含笑低声道:

        “我来吧。”

        内侍颔首,唤一声“陈姑娘”,便乖觉的退出殿外。

        江云轩见洗芙来了,忙挺直了腰背,坐起来,眼光随着洗芙流转。

        “我不愿做松柏,从来也不是君子。倒不如生作柳絮,随风散到各出,沾了水,就落下来,化在土里,才算干净。”

        内侍搬来一把椅子,紧挨着江云轩放着,听了江云轩这一番胡说八道,忍不住笑了。

        “陈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殿下日夜盼着您来说话解闷儿呢!”

        江云轩一个眼风扫过去,制住了他。洗芙挨着他坐下,手中白瓷的勺子搅动着黑乎乎的药汁。

        “年下了,翰林院各处都忙些,实在不得闲。”洗芙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几只鹤身上,江云轩把手中的食抛出去,它们就翩翩然走近了。

        “待明年,父皇给我封了南边那块藩地,横竖外祖家在南边守着,想来也无需多管。到那时,我就去求父皇赐婚,咱们都不必困在这里,外头天大地大,我虽……虽然行走不便,但我答应你,江南塞北,水光山色,大漠长烟,都陪你去看,好不好?”

        江云轩说这话时,并不敢看着洗芙的眼睛,他眼中映着金灿灿的腊梅,有期待,亦有不安。

        洗芙垂着眼,似乎并没有听到这话,将药放在他手里。

        “殿下,药凉了。”

        两人就这样无言坐了许久,江云轩端着碗,将药饮尽。

        内侍接过空碗,见洗芙起了身,只当她要走,放下碗准备送送。

        她却又坐下了,缓缓开口,说:“好。”

        又是一阵凉风起,江云轩替洗芙拢拢衣衫,含笑看着她:“你若是还有事要忙,就走吧,不必来陪我了,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洗芙答应一声,起身离开了。

        内侍送过洗芙,回到廊下,却见江云轩盯着她走的方向发呆。

        看着他的样子,内侍心中有些难过,背过身去揩了揩泪,劝道:“殿下,天冷,别在这风口坐着了。”

        说着将轮椅往内室推。江云轩却淡淡问道:“刘保,你说她答没答应?”

        刘保知他在问洗芙的事,扶他坐在榻上,小心道:“老奴瞧着,陈姑娘方才说好,便是答应了。”

        江云轩冷笑一声:“蠢材蠢材,你哪里知道?她分明是不愿意的。”

        他寒着一张脸,往后倚靠着。

        “她既不愿,我便不勉强。”说着招手示意刘保上前,低声道:“吩咐下去,他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文华殿与撷芳殿相隔不远,景致却大不相同。

        太阳的光射在碧色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庭中未植花草,松柏苍翠,衬着朱色的宫墙,好不鲜艳。

        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叫撞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嚯,九殿下这是要取了下官的人头啊!”

        江云谏靠在梳背椅上,闻声蹙着眉头睁眼——

        江枫手中的剑锋距离宋涟的脖子不足三寸,“锵”的一声,赵嘉仪一袭火红的劲装持剑将其挑开,那剑锋几乎擦着宋涟的鼻子而过,寒光掩映下,二人身姿敏捷,浏漓顿挫,拼斗着往庭院中间去了。

        宋涟抚了抚心口,绕至江云谏身旁,心有余悸,问道:

        “表哥今日怎么放任他二人在庭中打打杀杀的?方才我一进来就被云风拿剑指着,若他收剑再晚一点点,我的小命可就没了!”

        江云谏面上带着和煦的笑,眼光随着赵嘉仪四处游移,道:

        “那晚的事父皇尚没有定论,云风心里不痛快,我就让嘉仪陪他练练,稍解他心里的烦闷。”

        “陛下尚无定论,你们怎么想?”宋涟收起不正经的样子,眉宇间隐隐有忧色。

        “我同云风理了一理,定远侯秦简守西北,是为老六的助力,老十的母家在南境,在朝野中亦是能说得上话的。此外就只有……”

        宋涟接过:“十七皇子,虽年岁尚小,但陛下平西南时,西川国旧主献城,入川后,为示招抚之意,纳了姜嫔娘娘,朝中亦用了许多降将。若储位有失,蜀中旧部也有机会趁势扶幼主上位。”

        江云谏点头,眸光凝重。

        “此番是老十给的消息,因此不会是他。”他讥诮地笑笑,“且他虽深恨我,却未必会对云风下手。”

        说话间,庭中两人止了兵戈,江云谏忙起身牵着赵嘉仪更衣去了,留下江枫和宋涟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江枫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擦汗,问宋涟:“父皇让三法司会审,宋大人怎么得闲来了这里?”

        宋涟背着手,一本正经道:“大周律第三百五十八条,凡官吏于诉讼人内,关有服亲及婚姻之家,若受业师,及旧有仇嫌之人,并听移文回避。违者,笞四十。”

        他说着嘻嘻一笑,续道:“这回太子表哥作了原告,我自然要回避。正好乐得清闲,只是苦了柳含光那个倒霉鬼,前脚才升了官,后脚就来了生意。”

        江枫才练完功,正觉神清气爽,听了一耳朵律令,又头昏脑胀起来。

        宋涟却还要损他:“江枫啊江枫,平日里叫你少读些话本子,多拣些正经书看,你只是不听。现在好了,脑子这么久不用,只怕大半已化成水了。”

        江枫猜他心中亦是烦闷,并不理会。

        内侍又上前提醒道:“殿下该把这湿衣裳换下来,一会儿起了风,再染了寒气就不好了。”

        江枫把帕子团起来朝他一掷,走入殿中坐下喝水,含糊着:“无碍。”

        宋涟随他进入殿中,一字一句从容道:“这可了不得,若是染了风寒,必然要请大夫,宫里的医士医术好是好,到底不如外头的大夫合人心意。”

        江枫知其所指,愣住了,自己的心思,就这样昭然若揭吗?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宋涟的眼中透着狡黠,“你寻不到由头去找她,我这儿却有个现成的。”

        宋涟端着一杯热茶正预备好好品一品,江枫“腾”的一下站起来,抓着他的手一把拽起。

        “走!”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宋涟手中的热茶全泼在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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