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月明方至太医院门口，一小火者早得了皇后吩咐，殷勤地引着月明进入御药房。
御药房内各人皆忙着手头的事，并未发现月明的到来，小火者径直带月明来到一张乌木桌前开口，声音尚显稚嫩：“刘典簿，这位是林大夫，皇后娘娘许他来找些医案看。”
刘典簿忙起身相迎，问：“林大夫想看些什么医案？”
月明回礼，答道：“太子殿下在北境中了狼毒，烦刘典簿为我找些治疗狼毒的医案。”
“狼毒啊，这个倒是少，依稀记得两年前见过，林大夫稍待。”不多时，刘典簿拿着几张医案交给月明，带着几分歉意，“这狼毒在宫内实在见得少，只找到这一份。”
月明忙接过，道：“真是奇了，早听闻太医院的医案各类疑难杂症都有，这边境的狼毒竟也能找到。”
刘典簿见她好说话，免不了又谈几句：
“这还是两年前林将军的医案呢，当年他在浙东抗击海寇，谁不夸一句台州军骁勇？也是可惜，没能遇到您这样的好大夫，治的不及时，等回了京，毒入骨髓，郑医士也回天乏术了。”
说罢他又指着那医案上郑玄两个字：“瞧，这郑医士就是我们这儿专攻金镞、接骨一科的。”
月明听他说着，心如刀绞，面上却还要笑着附和他。
好在那头又有人请刘典簿帮忙，月明便拿着医案，独自在旁边的小几上细细看着。
短短三四页纸，月明却拿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无论从解读还是敛疮来看，这方子都极为出众，无甚可指摘的。
难道问题出在浙东？
不会，浙东是自己开的方子，太子殿下如今活得好好的，说明那药方是没问题的。
月明又思索半日，生生压下直接去问郑玄这个念头。
问有什么用呢？大哥的死因显然蹊跷，若郑玄心里没鬼，单看这医案便足够了，若他心中有鬼，自己问了他就会说么？
与其打草惊蛇，不若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她起身将医案归还，谢过刘典簿，又夸郑玄几句，便出了门。
那小火者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准备送她出皇城。
月明出了太医院，停下步子待那小火者跟上，道：“我不太认得路了，劳烦相引。”
小火者应声是，引其往左边走，月明却不跟上，指着反方向道：“方才同宋大人往这边来的，是否该走这边？”
经她这么一问，那小火者也犹豫了，生怕她责骂，声音中带了点哭腔：“小人才入宫不久，路记得不甚熟。”
月明忙安慰道：“不打紧。”
又以手指天：“太子宫殿是碧色琉璃瓦，我上去看看。”
那小火者尚未想清楚“上去看看”是个什么意思，只见月明回身踩上太医院石阶，轻盈向前一跃，攀上宫墙，四下远眺。他吓得瘫坐在地，颤抖着喊：
“林大夫，快下来吧！这宫墙攀爬不得！”
月明望见碧色琉璃瓦果然在左手边，欣喜道：“还是你记得熟，果然是走这边，那宋涟必然带我绕……”
一语未毕，月明忽觉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将她往下一带，她脚上无法发力，着地时向前俯冲了几步，那小火者忙来扶。
她有些恼怒，回头却对上一张极冷的脸。眉宇间似结着千年化不开的霜雪。
“攀爬宫墙，这是嫌命太长了？”那声音也是冷的。
“你是？”月明看着这张脸，总觉像在哪里见过。
来人身着一袭青色袍服，上头绣着白鹇。凌厉的眉眼若水墨泼就，肃肃如松下之风，爽朗清举，只是脸色不大好，有些苍白。在哪里见过呢？
“柳大人？”半晌，月明终于从残存的记忆中搜寻出一个片段。
武德二十年夏，林烨去世后，她回浙江奔丧。
后逢端午汛期，衢州府遭水患，多县堤坝被水冲垮，大量民田被淹，水患之后常伴有瘟疫。袁仲便带着月明前往受灾的各县治疫。
是在开化县，月明记得。彼时她正给灾民分发防疫的药材，一中年男子忽跪下，言家中小儿染疫，哭求她去替自家孩子诊治。月明见他可怜，便与他同去。
至其家中，果有一小儿患病，躺在榻上，人事不知。
然而，那男子突然栓上门，绑住月明手脚，便开始在灶下烧火，要将她煮来充饥。
月明害怕极了，不住哀求，她说：“大伯，求您放了我，我能治好你家小儿的疫病。”
那人却冷笑一声，道：“治好了也要杀来吃，治不治的也无甚关系。”
此后几年，月明常在梦魇中，见到那人大嚼着小儿的肢体，满嘴是血，笑说：“治不治的也无甚关系。”
幸而那年衢州府的通判大人巡视至开化县，带人找到了月明，其时那男人已将灶上的水烧滚，正预备剥了月明的衣衫。
当年救下她的通判，正是眼前的柳大人。
月明回想那时他大约十七八岁，与现在相比，似乎无甚变化，只是眉宇间尚没有如今的凌厉与肃杀，他慢慢蹲下，非常小心地安抚她：“没事了。”
当时她害怕得说不出话，甚至没有过问他的名讳，只知人都唤他一声柳大人。
“柳大人。”月明现下已确定。
“你认得我？”
“是，武德二十年，在开化县承大人相救。还未言谢，今日谢过。”说罢她将手举至与眼平齐，深深一揖。
忽有女子轻笑响起，原来除了柳大人，另有一女子在侧，灿若桃李。后方还跟来了一位锦衣之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有内侍替他推着轮椅，像是有腿疾。
那女子笑道：“看来表哥在任上做了不少好事，在宫里随便遇到一人都受过你恩惠。”
她又对月明道：“我是陈洗芙，现在翰林院编修经史，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月明也回她一笑：“林月明，现在长安街济善堂做郎中。”
柳大人似是还有急务处理，叮嘱她一声：“日后莫要再攀宫墙。”便带着陈洗芙走了。
他二人前脚走，内侍后脚便推着锦衣之人来了。那小火者忙提醒月明：“这是十皇子。”月明行了礼，正要告辞，十皇子却叫住她：“远远看见有人攀上宫墙张望，那人可是你？”
月明老实回答：“是。”
“方才若令巡卫发现，必会将你当作刺客抓起来。”他上下打量月明一眼，道，“下次记得在宫内行走，须时时留心，不可逾矩。”
他好心提醒，月明谢过，转身欲走，抬眼瞥见其面色，又回头道：“十殿下，您身上的毒需早些解了，否则恐危及性命。”
十皇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愕，须臾神色如常。
“知道了。”
月明跟着小火者走在离宫的路上，静悄悄的，一步一响，倏忽觉得自己此前在军营、在乡野的日子，都及不上这一日过得累。
默默走了半晌，她问：“那柳大人唤作什么名字？”
小火者小心翼翼地答：“听大人们唤他含光。”
“寒光？”月明闻言笑了，“倒是衬他。”
小火者见她笑了，又补上几句：“含光是柳大人的字，柳大人与宋大人是同科进士，一甲头名呢！”
月明缓缓止住步子：“他是柳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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