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雕(3)
凌有梦给耶律楚材倒了杯水温和道,“阿爹想说什么?”
耶律楚材看着凌有梦,凌有梦向来乖巧懂事,即便是失明了也从未让他们操心过什么,他们带他回来也只是让他活着,没有更多的付出,这样乖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甚至,凌有梦是因为耶律燕才失明的。
那个时候耶律燕递给凌有梦的酒杯早就被人下了毒,偏偏在别人的怂恿下,耶律燕把酒递给了不善饮酒的凌有梦。
凌有梦推辞不过,只能喝下。
这一喝便中毒伤了眼睛,凌有梦甚至没有一句怨言,他只是说,“燕姐也不是有意的。”
耶律燕不是有意的,这两年也没少愧疚和关心凌有梦,为了弥补凌有梦,他们任由耶律齐和凌有梦亲近。
他们看在眼里,一开始也是高兴的,凌有梦向来性子淡,有个人同他一起也是挺好的。
若不是在一个午后,耶律楚材亲眼看见了耶律齐亲吻睡着的凌有梦的眼睛,他或许还以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兄弟之情。
他们心里确实是喜欢凌有梦的。
但是再喜欢,耶律楚材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步入歧途。
他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凌有梦,却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背上断袖分桃的污名。
耶律楚材道,“阿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凌有梦笑了笑道,“阿爹,你要说什么便直说吧。”
耶律楚材沉默半晌道,“阿爹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看得清,齐儿却看不清,他无法从这份感情中抽身离开。”
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清楚,凌有梦已经明白了,他轻轻弯了弯眸道,“阿爹你想让我离开。”
耶律楚材不敢看凌有梦,他道,“你看不见,若是一个人离开,只怕不安全,我会安排人跟你一起走。”
凌有梦知道,他是怕自己再回来,所以才想安排人跟着自己。
凌有梦没有拒绝,他道,“阿爹,我何时走?”
“过几日。”耶律楚材道,“我安排好了居所,也为了让齐儿不怀疑。”
凌有梦微微含笑点头。
耶律楚材又道,“委屈你了,等齐儿忘记这段感情,我便接你回来。”
凌有梦还是点头。
他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他即便心里打定主意要离开,此刻也没有说出来。
他看起来遵从了耶律楚材的一切决定。
等到耶律楚材离开,凌有梦在窗边静静地坐了许久,他确实什么都没想。
他既没有想日后离开了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想自己走后耶律齐会是什么反应,更没有想过他现在对耶律齐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在窗边,独自坐到天黑。
然后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摸索着将油灯点上。
窗户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凌有梦抬眸转头,他虽看不见却知道是谁来了。
“你真来了?”凌有梦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杨过走到凌有梦身边坐下,他总觉得凌有梦又不开心了。
下午他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本想今日便说出自己就是杨过,但是凌有梦如今不太开心,他便迟疑着放弃了。
“哥哥。”凌有梦的声音轻轻地,“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杨过一怔,他摊开凌有梦的手写,“怎么?”
“因为阿爹要我走。”凌有梦慢慢开口,“虽然他说让我日后再回来,但是日后我不想再回来了。”
杨过迟疑了半晌写到,“你要不要跟我走?”
凌有梦一愣,随即他又笑道,“不了,我这样,只会拖累别人,谢谢哥哥好意。”
“你都叫我哥哥了。”杨过慢慢写,“那你跟我走也无妨。”
凌有梦摇了摇头,“我叫你哥哥但是也只是叫你哥哥,你没有必要把我当做你的弟弟。”
“不是弟弟。”杨过指尖一顿,笑了笑,“就算是朋友,也是一样的。”
凌有梦轻声道,“我早就想到有这一天的,我本也没想过这里是我的家,所以并没有伤心难过。”
“相反,我很高兴。”
杨过没再动,静静地听着凌有梦说话,他们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曾经是他对着昏迷的凌有梦说自己的事情,如今是凌有梦对着“哑了”的他说话。
“在耶律家,我是一个很透明的人,但是我也很感激他们能将我收留下来。”
“只有二哥无论什么都会想到我,所以他说会永远跟我一起的时候我相信了,这是喜欢吗?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多少失望,知道要走的时候,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我也觉得自己好无情,但是我早就想离开了……”
他想离开这个让他压抑的家。
杨过的手指轻轻地擦过凌有梦的脸,他的手粗粝,连擦凌有梦的脸都带起一片红色。
杨过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起来,他的手按在红色那处不敢动了。
凌有梦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将杨过的手挪开道,“没事的,不疼,就是我皮肤有些敏感。”
杨过将手放下来,看着凌有梦。
他的视线不容忽视,即便看不见,凌有梦也知道杨过在看他。
他侧头问,“怎么了?”
杨过张了张口,正准备说话,也想告诉凌有梦自己不是哑巴。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让杨过到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凌有梦微微一怔问,“谁?”
“我,哥哥。”耶律齐道。
凌有梦站起来,他凑近了杨过耳边悄声道,“哥哥,你要走还是躲起来?”
温软的呼吸就在耳侧,杨过不自觉攥紧了手,绷了绷身体。
躲起来……为什么要躲起来,好像偷情似的。
杨过站起身来,转身往窗户去。
凌有梦看不见,只却冲他弯唇挥了挥手。
杨过迟疑半晌,爬上了屋顶,悄悄捡了两片瓦片。
只是他刚捡了瓦,便看见凌有梦被椅子绊倒在地,这张凳子是方才他坐过的,没有推回原位的。
对于熟悉了布局的盲人来说,一旦有一点改变他便很容易摔跤。
杨过心头后悔,他不该离开得那么着急。
他看见凌有梦迷茫了一下,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耶律齐拍门道,“小梦,小梦怎么了?”
“没事。”凌有梦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不小心绊到了,不用着急。”
他腿有点疼,也许是磕到了。
凌有梦打开门,外面的耶律齐抓住他问,“我看看,受伤没有?”
“没事。”凌有梦又重复了一遍,“二哥,有事吗?”
耶律齐不搭话,他一把抱起凌有梦,吓得凌有梦抓紧了耶律齐的衣服,“二哥。”
“我给你看看。”耶律齐大步走进来把凌有梦放到床上坐好,“我看看受伤没有。”
这个角度杨过正好能看见,他心中愧疚,也想看看凌有梦有没有受伤,毕竟凌有梦看起来走路的时候姿势有些不对。
“没有受伤。”凌有梦躲了躲,避开耶律齐,“二哥,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耶律齐道,“有事,我会说服爹娘的,你……”
“二哥。”凌有梦微微一笑,“这个事情下午不是说过了?”
“我也说过,我这辈子都会照顾你,我这辈子也只会喜欢你,只会与你成婚。”
凌有梦轻轻叹了口气道,“二哥,你别开玩笑了,你能违逆你爹娘吗?”
耶律齐道,“我会说服他们的。”
凌有梦无奈笑了笑,“二哥,你比我大了好几岁,怎么好像比我还不懂……你觉得,你能说服他们吗?”
“这件事情,不是像喝水吃饭那般简单。”
耶律齐低下头,他伸手去撩凌有梦的袍子,“我给你看腿,刚刚摔哪了?”
凌有梦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他伸出手挡住低声道,“二哥,不碍事的。”
耶律齐又苦笑,“所以你,想与我划分得这样清楚吗?”
“二哥。”凌有梦温和道,“对不起。”
耶律齐低声道,“分明,我已经决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凌有梦轻声道,“对不起。”
耶律齐沉默半晌,“小梦,你我之间非要如此吗?”
这句话,凌有梦也问过耶律齐。
凌有梦轻轻摇了摇头道,“二哥,回去早些休息吧。”
耶律齐站起来,他道,“好,我知道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凌有梦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杨过见耶律齐远去,他沉思片刻翻进窗户,把那张凳子捡起来放好。
凌有梦疑惑抬头,他道,“还没走吗?”
杨过走到凌有梦面前蹲下,他在凌有梦手上写,“你摔倒了,我给你看看。”
“真的不碍事的。”凌有梦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童。”
杨过皱眉,他强硬地撩开凌有梦的袍子,脱了鞋袜,果然见膝盖在地上磕得红肿,看起来格外严重。
凌有梦低声道,“只是看着可能会有些严重,其实根本没什么的。”
杨过一言不发地掏出药来给凌有梦撒上。
凌有梦:“……”应该不至于才对,他只是有一点点疼而已。
凌有梦小声道,“不疼的。”
杨过的手握住凌有梦的脚踝,他微微皱眉,心道,这也太瘦了,莫非耶律府不给他吃的?
凌有梦声音更小了,“哥哥。”
杨过松开凌有梦的脚,然后站起来,他低头看着茫然无措的凌有梦,大拇指在凌有梦眼睛上滑过,然后转身离开。
凌有梦:“……”
他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最怪的人应该是他自己才对,竟然如此信任一个陌生人,放任他随意出入房间,还叫他哥哥。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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