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步荧惑记得常态管理局的起源故事。当然了,她熟知局里发生的所有故事。
“就是她们?”彼时,代号辰星的初代局长(那时候还不是)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前,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她们出现在北■地铁一号线的苹果园站,于凌晨3:05分从一趟列车下站,浑身湿透,像是溺水者。目击者是一名的士司机,当时他刚换班,就看见附近本该关掉的地铁站突然亮起灯,过去一探究竟,吓得不轻,还以为在陆地上遇着水鬼了。
辰星被任命为这起事件的专案组组长。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作风强硬,留着很短的头发,比起警员,更像个拳击教练。有时候,步荧惑会听见她对下属说不要把自己当女人看。大家都以为那意味着她不想被轻视,但步荧惑觉得那更像一种性别认知宣言。
辰星身边站着她的助手,刚参加工作的甘镇宁医生,步荧惑可以轻易称呼她的真名,但别人不行,必须叫填星。这代号是步荧惑的趣味,或者说一种传承,让她铭记在火星上的时光,还有那位亲切的天文学家殖民区长。在一切大融合又分崩离析后,她很难找到一件说得过去的纪念品。
“嗯,已经让她们吃了点东西,有一个不吃。”甘医生报告道。
此刻,辰星正注视着那两名女子。她们换上了统一的拘束衣,白色的,给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穿的。她们一个满脸困惑,一个垂头丧气。
辰星问甘医生要来报告,阅读了两个人的基本资料。真的很基本,除了一眼就能看到的外貌信息和体检结果外,连姓名都没有。底下还有一些事件记录,某个写字很难看的警员如是说:介入时目标似乎陷入争吵,之后大打出手,过程中五名警员受重伤,地铁站接近废墟。
垂头丧气的女人有一头长长的褐色头发,不像染的,像天生的。一些营养不良的人就会这样,发质接近枯草。下垂眼,小巧的鼻子,薄唇,辰星想到老家的人常说的一个词:天生苦相。从面相上来说,小鼻头和薄唇都不是福气的象征。但比起她的长相,她的身体更能吸引人的目光。皮肤上仿佛贴满了拼图碎片,留下细微的缝隙,那些缝隙表现得不像伤口,也不像疤痕,里面是黑色的,按理来说会血流不止,近似凌迟,但女人健康地呼吸着。她的所有测试结果都是阴性。
一脸困惑的女人则留着短发,好像烫卷过,笑起来双眼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嘴唇更饱满一些,鼻梁很直,眼睛是明亮的绿色……祖母绿?辰星不太懂颜色的分类。她对那双眼睛很感兴趣,即便是混血儿,也很少有亚洲面孔拥有这种瞳色。又是一个待解开的谜题。
“把她们分开。”辰星再次抬头看玻璃,对甘医生嘱咐道。“带走短头发的那个,然后我进去问话。”
半晌,一切准备妥当,甘医生用轮椅带走了短发女人。辰星进门,坐到长发女人对面的椅子里。她们被认定为危险人物,有超出认知的特殊力量,要接受这些信息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容易,只能硬着头皮走流程。程序的好处就在此时生效了,如果没有程序,整个系统会因为这次打击乱成一锅粥。
但目前唯一能做的安全措施也只有拘束衣,再牢牢捆在椅子上。
辰星先作自我介绍:“我是辰星,”她友善地微笑道,“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姓名是记录的必要信息。
“那叫我小溪吧。”女人说。等价交换,不可能用代号交换姓名,但不在反恐任务(这是上头的暂时定义,此类特殊事件没有先例)中暴露真名是基本守则。
辰星选了一个化名:“我的名字是李笙。”
“嗯,”她看见女人笑了一下,“我的名字是胜利。”
被察觉了。但不要紧,这个问题可以暂缓一下,之后研究。
“好吧,那我叫你小溪,我是辰星。怎么样?”
“都可以。”小溪突然往自己的左边看了一眼,很短暂的一眼,“你有证件吗?”视线移回来后,小溪问她。
“有。”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便在口袋里掏。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我今天忙昏头了,喏,这个就是。”辰星把警员证打开,抓在手上向对面展示。这是刚做出来的版本,把姓名替换成了代号。
“拿近一点。”
辰星照做了,小溪以最大限度倾身靠近,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上面的字。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半晌,“所以现在是1993年。”小溪突然说,但这也和她的证件无关。如果想知道日期,应该问她日历之类的事。
“呃,对。1993年3月17号。”
“你们是常态管理局?”小溪说出一个陌生的名词。
这让辰星陷入沉思,一切证据都指明,小溪不是这里的居民,但那根本不可能。更合理的解释是精神病。
她所说的“常态管理局”,是她认知中的公安机关吗?
“你们不是常态管理局,”她思考太久了,小溪又说,“你们只是普通的警察。”不,她知道警察这个词,那常态管理局是公安机关下的某种分部吗?
辰星突然意识到,几乎是对面掌握了谈话的节奏,赶紧拉扯回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问小溪。
“我好像见过你。”小溪皱起眉,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
“回答我的问题。”
“啊,抱歉,什么问题?再说一遍吧,麻烦了。”
辰星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盯着小溪的眼睛,近乎一种对峙。
“坐地铁来的,你们看见了。”小溪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你喷的是男士香水。”她突然说,“你剪很短的头发,是因为方便,还是因为喜欢?”
“为什么你身上是湿透的?”辰星无视了她的问题,并再次强调,“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她还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文件,让对面意识到这是审讯,不是聊天。
“我不知道。”小溪闭上眼,“你知道如月车站吗?我也不记得这个传说是几几年开始出现的。”
“不要扯些有的没的。你知道警察这个词,是吗?”
“知道。”小溪终于配合了一次。
“你多大了,还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家在哪吗?”
“你听起来不像北方人,穿的衣服也很便宜,但是戴着金手链。你是从乡下来到城市工作的,而且想要证明自己,可以说非常在乎面子。”小溪看着她,像是在分析一套卷宗,“你想从我这里问到什么?这些问题听起来和事件没有关系。”
“你只要回答就好。”辰星叹了口气说。
“我不信任你,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如实相告的人。”
“好吧,我可以坦白说,我需要问你是从哪里坐上的车,在车上呆了多久,一开始要去什么地方,车上有没有任何异常。”
“辰星,”小溪说出她的代号,即便那不是真名,也让她心里一惊。她承认自己有些害怕面前的女人,毕竟根据现场的惨烈情况来看,小溪要捏死她易如反掌。“这些是你收到的指令,对吗?”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眨眼。
“对,盘问你就是我的工作,麻烦你配合。不然我也不能去吃饭,你也不能休息,就得一直在这儿坐着。”她低下头回避视线,也算是回避危险。直到感到目光松动,才重新与对面对视。
“你有没有怀疑过指令的合理性?”她看见小溪又往旁边瞟了一眼,好像这房间里有个鬼魂在飘荡似的。
“不,我不怀疑,你只管回答,我只管交差。”她找到了新的方法,把一切责任推卸给上司,自己就只是个不能讨价还价的中间商。
“你甘心这样吗,就一点野心也没有?混吃等死?你还很年轻,应该可以坐到比下指令的人更高的位置才对。”小溪垂着眼,语速飞快,仿佛在背诵一段文章,“或者,你喷男士香水,是不想被轻视吗?成为男人并不能解决所有困境,即便一开始就是个男人,你出身低贱,一样会被轻视。”
“我不在乎这些。”辰星知道对方在故意惹怒她,她只能尽量克制,“别关注我了,你应该关注自己的处境。现在你还有机会坦白从宽,如果你不配合,那就只能抗拒从严。”
“我还是很能忍痛的。”这句话从满身裂痕的人嘴里说出来相当有说服力,“你们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告诉你多少,你才愿意放我走。”
“这我说了不算。”
“啊,那就没得谈了。你说了不算,所以人微言轻,就是这样不方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话。”小溪叹气道,“那些问题根本不是重点,下指令的都是老古董了,他们不懂这些,但你可以学。我特别告诉你一件事。”小溪顿了顿,似乎在等候她回应。
“嗯,什么事。”辰星点点头,“你说吧,我记着。”
“不要,别记上,这是我们的私事,”小溪摇摇头,脸上有一抹苦笑,“但反正你也会录音吧,无所谓,应该没多少人会信。辰星,我是从2034年来的,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至于为什么浑身湿透,那我确实不知道。我醒来时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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