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收容任务：五号线a型列车。地点：佛落陀站。时间：2034年8月14日，下午17:45分。

        “带着我是有什么用？”

        姚庚敏翻越闸门时摔了个屁股墩儿，正一边揉一边抱怨。

        “签发的部署令上写了你的名字。”你回答她，并确认了一下任务里的人员栏，上面写着三个代号：拼图人，颜料，警官。“警官。用这个代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院里就你一个警察？”

        “正常警察也不会有精神病吧。”岳之淼调侃道，姚庚敏不爽地“啧”了一声。

        那老气横秋的女孩离开后，不久，你们便收到了白大褂派发的部署令。描述栏很粗糙，大体意思是五号线a型列车是管理局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年来无法成功收容，上头希望再一次派人去尝试。你们是那三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让你更好奇女孩的能力了，你觉得这是某种超自然层面的影响，但岳之淼不觉得，她认为这只说明了女孩是关系户。

        “哎呀，至少警官你可以用体术制服对手嘛。”岳之淼又说，你也不清楚她有没有在阴阳怪气。大概没有，只是你想到了那天反制服姚庚敏的情景。

        佛落陀站被清场了，理由是临时检修。你和岳之淼看到时都感到惊讶，多年来，你们以为管理局只是个自称政府部门的奇怪组织，在里面工作没有五险一金，还有生命危险，性质和地下帮派差不多。

        这下子，看来确实与政府有关系。

        你们进了闸口，停在电梯前，“就是这里了？”姚庚敏进入了工作模式，“有没有说是哪个方向的。”

        “似乎是随机的。”你说，“我们分开看吧，一组去玫瑰公园方向，一组去白沙路。”你有点苦恼，如果只有你和岳之淼，那一人一边就好了，现在多了个人，你不想让她和岳之淼一起，但也不想自己带着。同时，你疑惑这种敌意的源头，自从见到姚庚敏的第一眼开始，你就不喜欢她。

        嫉妒？

        危机感？

        直觉？

        至于吗？

        岳之淼没给你纠结的机会，她拉起你的手，笑得眯起眼睛说：“我们一起吧。”她说罢，便从你手中的缝隙溜进来，安定地从你的喉咙冒出来，“反正到时候车来了都要汇合的，这期间应该也没什么危险，警官应该可以独立自主查案吧。”

        姚庚敏皱起眉：“我又不是自己想来的。”但也被激到了，“好吧，我去玫瑰公园方向，你们……算了，你们也不用小心，别拆了这儿就行。”她说完，就掏出离开管理局时带的警棍，甩开，拿在手里，做了一个深呼吸，朝你们对面的楼梯走去。

        “你也是这样吗？”你问身体里的东西，“她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嗯？我只是想和你一队。”岳之淼说，“我们不是要逃跑么，如果其中一个人带着姚警官，就逃不成了。车在她那边来就另说。”

        “……好吧。”

        什么奇怪的感觉？我告诉你吧，你不喜欢别人接近岳之淼，或者说，你不喜欢看到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享受与你一般的待遇，可以让那团颜料跑进你的身体里。这是你的雏鸟情结。接下来的展开理所当然：在这样的嫉妒下，你逐渐发觉自己其实喜欢岳之淼，但她对你没那个意思，于是你在暗恋中辗转发侧，痛苦、绝望、不甘，你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滋味，你爱而不得，她还总是在你面前出现，你就像追着胡萝卜钓竿的驴子一样愚蠢。所以办公室恋情才这么不理想。最后你忍受不了这种痛苦，选择了一种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办法：眼不见为净。你消失在岳之淼的生活里，或她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是这样吗？不是的。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还会指责我如此想象。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对于谁来说都会是一种不幸，你天生有引导人变坏、变暴力的品质，你不想岳之淼也变成那样。你虽然无法想象恋爱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但如果终有一天会发生，你希望那是一个优秀的人，和你不一样的。

        啊，你想太多了，恋爱这种事，应该是和你们无关的。

        你只是从直觉上排斥姚庚敏，仿佛有一份被尘封的百万年前的记忆昭示着那个人是恶魔的事实。

        你转而想着地铁，感到不可思议，这座城市里有无数的人，每天日复一日地坐着地铁通勤，成长，结婚生子，赚钱，安度晚年。这些普通的生活居然与穿越时空的列车同时存在这里。就像你从普通的中学生转变成异常现象处理员一样奇妙。

        待你找到椅子后，岳之淼降落在你旁边的座位上。

        “你听说过那个都市传说吗？”反正还有时间，岳之淼便与你聊起天来。你注意到站台边有水，好像被雨打湿的地面，一点也不合理。

        “什么传说。”

        “如月车站。”岳之淼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棒，咔嚓咔嚓地送进嘴里。她的假眼球没放好，你轻轻地帮她摆正。

        “谢谢，”她含糊地说，“就是那个，在论坛发帖，坐上列车后从此消失不见的传说。”

        “啊，好像看见过。”小学那会儿，你有看恐怖故事的兴趣，看完会不敢睡觉，不敢关灯，更不敢闭眼睛，好像在你闭上眼睛的瞬间，会有怪物仗着你没有视觉为所欲为。但你就是爱看。你一向是个贪心的人，其实你也知道，不应该与李老师两个人单独共处一室，只是因为他说你会成为有出息的作家，你无法抵抗那种诱惑。

        “你说，这趟地铁会不会也去到如月车站？”岳之淼把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你，“喏，吃不。”

        “不用了。”你摇头，“我们要怎么知道坐上去以后会回到哪个年代？万一去到了未来呢。”

        “哪个年代都可以啊，只要稍微往前一点，总部的措施都不至于这么地狱。”岳之淼盘算着，“去到了未来就更好了，直接一步到位，溜之大吉了。”

        “那警官怎么办？”

        “警官就丢这里呗，她是成年人了，会自己找路回去的。”岳之淼轻松地说。

        你还是觉得不靠谱。

        但轨道上传来响声。

        18:10分。

        列车进站了。

        车身的底色为白色，以梧桐绿色的条纹点缀。车厢内空无一人。你和岳之淼对视，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喜悦。中了，就是它，穿越时空的列车。

        你正打算踏进去，又被岳之淼阻止。

        你回头，发现她的笑容消失了，正看着你身后，你顺着她的视线也去看那方向：在候车部分的另一端，靠近卫生间标识的一侧，有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了。因为太远，那个人又穿着长外套，戴了帽子和围巾，无法分辨男女。你眯起眼睛，想要确认那是不是人类。

        那个人左右环顾，也看到了你们。

        “车门即将关闭。”

        你的视野开始被粉色烟雾笼罩。不要，不要现在！你敲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烟雾赶走，但没有用。在那数十秒里，发生了很多事：你被沉睡的幽灵顶替；关门的提示音响起；下车的乘客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速靠近你们，你不知道是视野中的烟雾的作用，还是那乘客确实也是一团烟雾；岳之淼拉着你，窜进车厢；姚庚敏从扶梯上出现，叫喊着什么；列车门关上了。瞬间，烟雾和姚庚敏，都消失了，从玻璃看出去，外面空无一人。

        “下一站是……”广播中的声音卡了，不断重复着前四个字，“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下一站是……”

        列车的速度快得不正常，你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突然的加速而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你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有蒸汽从你身上冒出来，但这里不热，甚至有点冷，冷气太足了。轮子与轨道的摩擦声响亮得如同战斗机的轰鸣。

        “颜羲？颜羲，颜羲！”

        是岳之淼的声音，但你不敢回应。

        有好多个。

        好多个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们都在呼唤你，像和声或者交响曲。

        “颜羲，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烟雾还没散去，你汗毛直竖，甚至有点庆幸这烟雾的存在。有没有可能，那个幽灵就是好心帮你捂住眼睛？如果你能看见的话，你会发现这车厢里就像万花筒，无数个岳之淼的尸体挂在拉环上，活着的那些则排排坐着。影像支离破碎，你会怀疑破碎的到底是自己的视网膜，还是这个空间本身。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岳之淼工厂。或许她正陷入一个衔尾蛇般的循环中，不然，就没法解释她曾是个在广告公司上班的白领，来到这个世界后失去了记忆，返老还童，又变成了小女孩，与你一同成长的故事了，不是吗？

        “颜羲。”有一道声音靠在你耳边。“颜羲，你说过会信仰我，对吧。”那道声音似乎想以此自证，“我不要上贡，我是你的朋友，还记得吗？”

        你点点头，感觉颜料流进来了。你安下心。

        车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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