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那妇人有一头花白的短发，看上去是烫过，但没染色。她穿着紧身的高领黑色毛衣，外面是一件白大褂，身材精瘦，脊背挺得笔直，像接受过某种训练，脸上的皱纹显示她的权威。她坐在你跟前，捧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一边看远处的电视，你的视野里看不见画面，只能听见声音。

        第二次睁眼，穿着皮衣的人搬来一张摇椅，一本名叫《为大忙人准备的绘画秘籍》的书盖在脸上，正在打盹。摇椅吱呀作响。

        第三次。一个小女孩嘴里叼着烟，没点燃，显然，她的手指对打火这件事力不从心，肌肉壮硕的男子夺过打火机，突然跟她吵起来。“都说了让你忍着！”

        这一次，面前是一个穿着手术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金属件。见你四处张望，表现得十分惊讶。“你醒了，能说话吗？”他取下你脑袋上的什么东西，让你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这是后遗症，一点副作用而已，在复健中应该能解决。”男子对你露出温柔的微笑，眼睛弯了起来，让你感觉自己被当做幼儿对待，“噢，等一下，我去去就回。”他依然用幼师的口吻说。

        他离开了几分钟，带了个老妇人回来。吃西瓜的那个。她的眉毛和嘴巴形成一个x，将金丝老花镜取下，挂在脖子上，插着兜坐在你面前。

        “你好，颜羲，”妇人说道，“我是甘医生，我救了你。”

        “我不是颜羲。”你的嘴巴突然说。

        甘医生点点头：“不管怎么样，颜羲，你的语言模块还要再调整一下。可能会有点排异。”

        “什么排异……”

        仿佛后脑勺被人猛地砸了一下，但你的后脑勺正安全地贴着椅背——好痛。一阵天旋地转后，你甩了甩脑袋，感到破碎的文字在脑海中试图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礻申

        讠只

        shenshi

        transmind

        w-h-o-i-s-w-e->

        逃げて！はやく！

        “cime，”甘医生背对着你，在推车上拼装着什么，金属碰撞发出令人神经紧张的响声。“在对古代遗迹的挖掘工作中发现的前纪文明保存装置，其中存在一种binationofinformationandmysteriousenergy——也就是所谓cime的全称——我知道，你觉得他们起名很简单粗暴，老外都这样。”甘医生转过身，手上拿着一片镜子，好像是从哪个更大的镜子上拆下来的。她将镜子对着你，让你看清自己的脸，“总之，当时的考古队这么称呼它，沿用至今。实际上，它不是一串信息流之类的，学术界目前主流的说法，支持它是一种能量，是闯入这个宇宙中、又不属于本宇宙的东西，可以使本宇宙的科学定律和数学法则失效。而神识是把cime能量引导至人体的过程。”

        你眯起眼睛，确认这不是一种错觉。你看见这张脸上都是拼图的缝隙。如果不是阴影，你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幅被印在拼图上的扁平图像，或者他们把这副身体的样子打印出来，然后裁成拼图块，再一点点黏在皮肤上。你被吓坏了。“这是什么？”你问，“我……我怎么了？怎么回事？”这下嘴巴是你自己的了。

        甘医生仍然面无表情，似乎她不在意对话方的反应，无论你的反应如何，她都会把自己要说的说完。“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这辈子就完蛋了，残忍屠杀近十人，未成年保护法也没辙。”她宣告道，“天上不掉馅饼，所以为了报答我，我希望你帮我做点事。简单来说，你从一个条件很差的监狱，转移到了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监狱。”银发妇人单手插兜，倾身靠近，如同抚摸艺术品一般抚摸着你的脸，眼中满是迷恋。“你听进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了吗？”她眨了眨眼，那丝情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不想重复了，你应当记得才是。现在，你要赶紧适应新生活，然后开始回报我，好吗？”

        你点点头，虽然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还是硬着头皮表现出乖巧。这是你最擅长的。“我……我应该做什么？”你问。

        甘医生瞥了你一眼，嘴角微微勾起，让她的脸颊出现了一处深陷。过了好一会儿，你才发觉那是她在憋笑。“嗯，好问题，”她转过身，再次留给你一个背影，“先穿件衣服吧。”

        之后你一直面红耳赤，被套进一件宽大的白色长袍中，领口太大，袖子太长，但长度刚好停在脚踝。“那个……没有别的吗？”你甩了甩袖子。

        甘医生便拿来一把剪刀，把多余的袖子剪掉了。她站在门口对你招手：“来。”

        你一边拽着领口，一边跟上她。

        纯白的建筑，长长的走廊，整齐得仿佛复制黏贴的房间。她的高跟鞋踏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音，你则光着脚，几次差点滑倒。“你也看见了，cime改造了你的皮肤。”甘医生一边走一边对你解释，你看着自己手上的拼图纹样，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去掀它的边角，马上疼得叫出声。甘医生回过头看了你一眼，似乎并不惊讶，提醒道：“对，你最好不要贸然去揭那些碎片，会受伤的。”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你试图止住那块碎片下涌出的血，发现那是徒劳。“怎么办？停、停不下来……为什么那么简单就掀下来了……”甘医生没回答，而是一直带着你到了尽头的房间，推开门，门内是又一个纯白的房间。

        她把你拉进去。

        “你现在是常态管理局的处理员。”她从抽屉里找出绷带，为你包扎，“你的能力很有趣，依我看，是利用伤害来许愿的力量。意味着你受伤越多，心想事成的筹码就越高。就像一种献祭。”她开始细数你的履历，“孤儿，被收养，养母信仰宗教，以神之名对你实施虐待。一直是这样的，我见过的所有神识体，都获得了与他们经历相称的能力，你怎么想？你觉得有一个未知的巨大存在在操纵我们吗？”

        “什么……我、我不知道。”

        甘医生看了你一眼，突然朝伤处施力。

        “呃……！”你咬牙忍住了声音。

        “想象一个……需求。你想做什么？”甘医生揭开绷带，仔细盯着那块涌血的拼图块。

        当然是不要再疼，治好这个伤口，或者甘医生的手能挪开。然后，神奇地，无论甘医生再怎么按，都不疼了，血也止住了，拼图粘合得天衣无缝，好像从没有被掀起过。

        “嗯，对，就是这样。”甘医生将绷带缠好，拉起你的另一只手，揭下了两块，你疼得大叫，简直就像生生被剥皮——怎么不是生生剥皮？圆形的披萨和切成扇形的披萨，都会有最终被吃掉的结局。

        你赶忙想，想要让皮肤恢复如初。

        但那缺口血流不止，你的皮肤仍是一块一块的拼图。

        “你许了什么愿？”甘医生问道。

        你告诉她，她摇摇头：“不行，这个愿望太大了，并不等价。”她帮你把拼图粘回去，使用一种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像牙膏一样的包装里挤出来。“接下来，你要学会衡量愿望的大小，这也是我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用意。不然实战时，出现这样不等价的情况，可没有时间让你调整。”她在后来的那只手上也缠了绷带，并打了个完全对称的蝴蝶结。“还有，以后不要许恢复如初的愿望，因为很浪费，如果你让自己的皮肤变好，我只会让你再接受一次改造，重新变成我希望的样子。”她一边抚摸你的脸颊，用近乎纯真的眼神看着你，你不敢相信她在笑，“明白了吗？”她歪了歪头，询问道。

        你冷汗直流，惊恐地点头。“我想听到你回答。”她又说。

        你很听话，回答：“明白。”

        “好孩子。”

        另一个白大褂从你背后出现，带你离开甘医生所在的房间。

        你们到了寝室。

        你的房间是青色的，这让你感到意外，有两张床。左边靠墙一张，右边靠墙一张，左边一张桌子，右边也有一张。右边的床铺是乱的，枕头是红色的，被单是绿色，桌子上摆放了很多个人物品：一盏黑色台灯，一本黄色封皮的笔记，一支白色钢笔，还有一个紫色的马克杯。

        那白大褂说，你的室友叫岳之淼，这会儿估计在墙里。

        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便离开了。

        你愣在原地。

        什么叫……在墙里？

        一股寒意从地面攀上你的身体，你呆立了好一会儿，决定逃跑。

        你转身开门，当然，被上了锁。

        你看了眼自己仍缠着绷带的手。

        要多少块拼图，才能逃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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