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真要说及不寻常之处，她和江聆都有不寻常的地方，江聆的不寻常之处是在举止言行，世间女子千百样，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她在帝都的时候屡次跟着花姝瑶赴世家贵女的约，都未见过一个像江聆这样不端世家贵族的架子，还习得一身好的医术，孤身一人出走家中，想要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女子。

        大多闺中女子平素恪守妇道，连家中正门的门槛都未跨出过几次，日常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女工茶艺，到了年纪就要修身持家之道，为日后嫁为人妇做准备，但她看江聆举手投足间几乎没有在这些事务其间浸染多年的样子，冷静果断、理智非常，对上各式各样的男子都完全没什么扭捏之态。

        如果这也称得上是“不寻常”？那她舞枪弄棍，跑到军中与一群大老爷们浑在一起，岂不是更为奇葩得该拿了笼子将她关起来，当个笼中雀似的供人观赏？

        再者她身上最不寻常之处是她身负九命，死了还能活过来，说与旁人听了指不定要将她当什么妖魔鬼怪除之而后快。

        江聆聪明如许，他会不知道如果让人看到她死了又诈尸活过来，军中人得惊惧成什么样子？

        池见问路走到暂时用做伤兵营的地方，一见去就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周将军的副将肿着腿、凌将军大概是手臂骨折，现在小心翼翼地挂在脖颈上，一动不敢动；还有之前跟着她在山上找过人、攀过悬崖的人，他们或躺着或坐着，一个个浑身是伤……

        有人先看见她进来，声音不大不小地打了声招呼，立刻就有其他人转头面向她，投以她完全看不明白的眼神。

        远处的江闻歌和陈悯凡正帮着病人正骨，没分心关注入口处的动静，倒是陈悯凡起身扭动脖颈先看见她，顿时就惊得张大嘴巴，虽然他已经亲眼所见她的气色慢慢回转，伤口快速愈合，但看到她真真正正站起来，还走到了这里，就真的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和震惊。

        江闻歌帮人将刚正好的骨头固定住，拿着带子给人慢慢缠上，顺手伸到一旁想问陈悯凡要剪刀，可这家伙忽地走神，半天没有反应，他只好自己起身去拿剪刀。

        只是还没等到转回身去，后面就传来池见熟悉的声音：“小聆。”

        江闻歌僵了一下身体，略显艰难地回身，声音变得嘶哑：“姐——姐姐。”

        池见看见他突然就红了的眼睛，急得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就要给他擦眼泪，江闻歌却直接抬手握住她的手，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要说什么话，不过心里也突然彻底地放了心。

        他看过志怪本子上面有提及猫生九命的说法，再结合她之前跟自己提过的梦还有遇到小黑猫，大抵也明白了是这么回事，他很是庆幸她能有这样一番奇遇。

        战场上生死难测，马革裹尸纵然热血悲壮，值得赞赏，但未尽的遗憾恐怕也只有死者自己或是他的家人知晓了，所以池见得上天眷顾，有神明相助，实在是普天之下甚为幸运的人。

        池见面向陈悯凡微微颔首，对江闻歌道：“小聆我们出去说吧，先这里麻烦陈大夫照顾着。”

        江闻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悯凡，就跟在池见身后动身去往屋外。

        比起上次的惊慌失措与哀恸，江闻歌此次心里交织着的更多的则是期盼，盼望着她能再次活过来，现在人就在他前方稳步走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的心弦上，让他既觉得忐忑又觉得安定。

        “小聆，对不起，我这一次又吓到你了，”池见转身面对他，满面歉意，“你有没有怎么样？”

        江闻歌摇了摇头道：“姐姐，你跟我道什么歉呢，你又做错了什么？明明是西戎人犯我兵境，才害得你差点又……”

        “我还不是怕你又跟着我去了，我命不该绝，暂时死不了，你呢？”池见想起上次在村里的时候，江聆居然想要跟着她一起死，现在明显着急了，“你只有一条命，就那样走了，我该去哪里找呢？”

        江闻歌不忍见她这副模样，也感慨当时自己的想法太不成熟，连忙劝解道：“姐姐，我以后再不会这么想了，你活着，我当然要一直陪着你。”

        “这样才对嘛，我受伤了你担心，”池见捏了捏他的手，“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也接受不了啊。”

        “真的吗？”江闻歌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倒是池见不明白他现在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只疑问道：“你是说，如果你受伤我会不会伤心难过吗？”没给江闻歌回答的机会，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抢先继续道，“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我爹不疼娘不爱的，举止言谈也带着一股子土气，是个遭万人嫌的，只有你，小聆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好到她怎么也不想离开“她”，只是那怎么可能呢？她想不到可以与“她”一直绑在一起的方法，她无依无靠自然随心所欲，一切都可以自己做主，小聆“她”则出身名门，也就是如今年少气／性离家出走，日后有了心悦之人，肯定得成亲成家，到时候她绝不能再和“她”绑在一起，总不能……总不能让“她”嫁给自己吧？

        池见心下汗颜，她这脑子平时不用，一用起来就容易跑偏到天涯海角去了——两个“女子”又怎么能成亲呢，这不是招人耻笑吗？她一点也不想让江聆受委屈。

        “那慕鹤鸣呢？”江闻歌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试探着问道，“如果慕鹤鸣死了你会不会也为他伤心难过。”

        “怎么不会呢，”池见冲他笑了笑，“说起来他也是苦命之人，年纪这么小就入了军营，他把我当他姐姐，我自然要照顾他些。”

        江闻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苦笑着问道：“是吗？那他还真是好命……”

        “小聆你刚刚说什么？”池见听“她”嘟囔了句什么，表情也不太对劲，连忙找补道，“小慕确实是鲁莽呆愣了些，但为人正直，我把他当弟弟一样呢。”

        江闻歌听她这话越听越心烦，语气也急躁了些：“那姐姐把我当什么呢？和慕鹤鸣一样吗？”

        池见点了点头：“你是妹妹，他是弟弟，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一样长，但你们俩对我都是真诚以待，我关心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分明是你照顾我多一些。”

        这话听到耳朵里怎么就那么刺耳呢，江闻歌深觉自己不该问，但不问他又心意难平，看见姓慕的就想给他下泻药，让他一泻千里再也不去不到池见面前蹦跶。

        还有当心上人的妹妹这种事，光听着就觉得无比诡异，他一个大男人可一点也不想当池见的妹妹。

        江闻歌倍觉头痛，同时又觉着无力，虽然她只将姓慕的当弟弟看待，但也没多高看自己一分。

        有时候他也想过池见如此聪明，难道真就没怀疑过他和平常女子其实是不一样的吗？就算他们俩人同行许久，彼此信任依赖，也不至于此毫不起疑，她就真就感觉不到他对她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而非“姐妹”之意？

        池见看着“她”越来越差的脸色，很是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心里忐忑不安，江聆平日待人有两种状态，不熟悉时是冷冰冰的，相处久了除却亲密之人其他人都是很有距离感的，这回突然主动提起一个与“她”不算太过熟悉的人，委实让她费解。

        江聆“她”和慕鹤鸣有仇吗？那也不至于，就算这几天俩人因为她是有些矛盾，却也达不到仇敌的程度，那是因为些什么呢？

        池见脑子里忽地咯噔一声，难道、难道是小聆见慕鹤鸣和她一个女子走得近所以有些吃味，小聆“她”是心悦慕鹤鸣？！

        慕鹤鸣因为她跟江聆起了冲突，小聆肯定心中不平，所以才这么反常地提及他？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小聆现在别扭的状态是如此的合理，但这会心里不舒服的人就换成她了，之前她还想着多和小聆相处一段时间，可“她”怎么这么早就有了心悦之人。

        姓慕的那小子的确长得不错，年纪与江聆也相当，站在一起的时候模样确实登对，但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不过她再不舒服也不能干涉江聆的私事，哪怕再依赖“她”，自己也不能失了分寸，是该和慕鹤鸣保持些距离。

        不！不对！慕鹤鸣先前还冒冒失失、毛毛躁躁地踢了门，行事粗鲁、莽撞……当她弟弟无可厚非，她作为年长些的人自觉会照顾他，所以没什么关系，可他不太适合当小聆丈夫啊！

        小聆成熟稳重、能力超群、气质独绝、心性品质更是一等一的好，慕鹤鸣除了长得不错以外就是个毛头小子，怎么看也配不上小聆啊，再独比武功，慕鹤鸣武功都还没她好呢，连保护好小聆都做不到。

        池见思绪纷乱，越想越觉得两人不相配，可正对上江闻歌那黝黑的双眸时，她又忽地心软下来，决心再试探试探江闻歌的心意，然后、然后想办法帮“她”达成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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