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因为周将军他们及时赶回，让守城的江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西宁城这几日被五万多西戎兵马死死压制，守城将士精疲力竭，伤亡惨重，可以说周将军他们如果再晚上半日赶到，西宁城必破无疑。

        江闻歌蹲屈膝半跪在地上，帮江克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听他念叨那些戎人和北疆的狄人都是吃什么长的，一个个壮得像头牛似的，可没抱怨几句，他就连声催促江闻歌帮他包扎好，能让他好出城去与西戎人大战一场，一洗连日来的憋屈。

        江闻歌看着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极力阻止道：“克哥，现在周将军和凌将军他们已经赶到，西戎人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他们，城楼暂时能缓一缓，你就安心心来休息一会。”

        “休息个鬼，”江克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跟着大将军还有少将军不是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战，但士可杀不可辱，先前他们在城楼下叫嚣的那一通，委实不堪入耳。”

        “入不入耳都罢了，谁让我们势微，”江闻歌换到他的另一侧，扒开他被剑划破的衣服，给他上好手臂上的药，“不过，我要奉劝克哥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虽然周将军带着人马及时赶到，但他们和城中将士一样疲惫不堪，与这几日在城楼下吃饱喝足的西戎人也没有完全抗衡的能力，能暂时击退他们已经是最好的预期。”

        “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别拖着你这脱力的身体，去给周将军和池姐姐他们拖后腿，为大昭和北疆留着你这条小命继续尽忠。”

        江闻歌见他执意要开城门出去，语气颇为不善地抛下这些话，就转向下一个伤员。

        城下厮杀呼喊声此起彼伏，倒下的人一个摞着一个，西戎人的血和大昭将士的血一同流淌汇聚，像雨水汇成的小洼，密密麻麻铺陈在城外融了雪的湿地里，翻腾着血腥气。

        除了刚打起来那会，江闻歌往下看了看池见，见池见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西戎人也确实伤不到她，他就稍稍安下心继续去治疗伤员。

        池见在敌军中几经辗转，不知是西戎人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在军营里很新奇，还是觉得她一个女人肯定不堪一击，所以一大群西戎人就一个劲地围着她攻击。

        更有甚者在这样焦灼的时刻居然还在言语轻浮地调／戏道：“你这女人学什么男人打战，别打了跟我回耀光城吧，你长得还算不错，我一定好好养着你，哈哈……”

        池见一脚踢开那个胡子好比面巾一样堆在下颌间的男人，同时闪身避开另一侧挥过来的刀，大声吼道：“我去你大爷的！”

        被多人围攻的感觉令她心中尤其的愤怒，所有敌人都以为她这个女子是这片战场上是最为弱小之人，所以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她身边试探，或者心中怀有恐惧的人，想着能在她手里讨得一条命在。

        这让她想起军中那些对她不服的人、暗地里对她冷嘲热讽的人，平日里对这些人刻薄尖酸的言语她都尽量无视，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可到这时候，连一些素不相识的人都以为她不自量力，下意识地来针对她，之前那些讽刺之语一个劲地在她心里浮现，就像被击落的蜂巢受惊了的蜂虫，一股脑地朝她扑面而来，但到最后都变成了她挥出去抵挡敌人的长刀。

        激烈的拼杀间，她束起的高马尾变得凌乱，脸上沾染着自己还有被她击退敌人的血，先前出发时格外宝贝的盔甲，早就在刀剑的摧残之下变得破败不堪，然而就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俨然衬得她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冷面将军，将取敌人首级，斩断敌人的手足，看做是很平常之事。

        周将军和凌将军他们自然发觉围攻池见的人尤其多，不过他们即使有心相助，也被各自周围的西戎兵绊住脚，脱身不得。

        池见挥刀抵住一个西戎人狠狠压下的利刃，后面却又有人直冲她的脖颈划刀而来，几面受敌令她行动受限，只好侧身后仰避开那一刀，错过踹向对面西戎人的机会，大腿和之前受过伤的腰腹都被寒凉的刀刃划伤，流出温热的血，顺着腰腿淌到鞋里，慢慢渗出简陋的布鞋，和浸湿泥土的不知是谁人的血混在一起。

        慕鹤鸣腹背受敌，看见池见被那么多人围困，屡屡想往她那边赶过去，却又被迎上来的敌人困住。

        池见自觉体力不支，但不敢在敌人面前露怯，依旧咬牙坚持着，不过与她敌对的西戎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愈加猛烈地朝她挥刀。

        抵挡得越吃力，她就越能感受到身上伤口周围的血管在跳动，也不知是她心里慌张，心跳也随之加快的缘故，她都明确地感到血从伤口处流出。

        江闻歌刚刚帮一个人包扎好伤口，得了片刻的空闲，就连忙去查看池见的情况，只是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他才没关注城楼下的状况，就有这么多人去针对池见。

        她提着一把长刀，在人群中左右厮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江闻歌能看到她盔甲后的披挂被撕扯破碎，异常褴褛地挂在身上，早已不复她刚穿上盔甲时的意气风发。

        两军对峙这么久，城楼下尸横遍野，她却全然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长刀劈出去的动作不输任何男子一般果决。

        只见她翻身跃起，一脚踹开企图抓向她头发的西戎人，继而往后仰倒避开他人的攻击，可即使她动作敏捷，力气也比平常女子大得许多，也敌不过这么多人源源不断地找茬。

        江闻歌有心帮她，可他的位置毕竟是在城楼上，无论如何也飞不到她身边去，再者他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拖后腿。

        可眼见一人就往她的后背劈刀而去，江闻歌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捞起地上的弓箭，箭尖直指还在与池见僵持着的西戎人的脑袋。

        池见刚刚感觉到从后面劈下来的刀风，可她面前也有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朝她前方刺过来的长刀，所以她有根本没有机会转身抵挡，本来想着用肩膀硬扛下这一刀，却完全没有想到背后那人先倒在她的脚边。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击杀掉对面的人后，转身就看到了卧倒在地的西戎人，而他的后脖颈间明晃晃地立着一支白羽箭。

        大致预估过箭射来的方向，她抬头望向城楼，只不过还没有等她看清楚就又有人靠近，她只好专心去对付敌人。

        然而这一箭给了江闻歌很大的勇气，因为从小体弱，他虽然学过箭术和剑术，可是根本试用过，自从学剑时，他没坚持到半个时辰，学箭时他拉不开弓，这么些年来，他就决计再也不自取其辱，之后跟母亲学了医术，他自己定制了与手指差不多长的粗针，苦练两年已经能将其当武器甩出去防身，因而准头也不错，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次，他非但拉开了弓还救了池见一回！

        江闻歌眼中闪着喜悦和激动，正想和池见分享，一抬头面前却是一片虚无，低下头去有的是无尽挣扎的人，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搭起箭尽可能的帮助池见击退围攻她的人……

        幸好，幸好西宁军坚持下来了，到天色将黑的时候，这一战终于以西戎军撤退为结束。

        这下城里城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城中人热泪满面地打开城门，迎接为他们抵挡千军万马的英雄，城外的士兵也无一不流着泪，不顾满地的死尸、不管冲天的血腥味，就地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为拼尽全力得来的片刻安定，为好不容易从穷凶极恶的西戎人手中拼得一条命，可以继续活着。

        江闻歌提着弓箭跟在一瘸一拐的江克身后，等出了城门，他就直奔池见而去，离着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到她满身是伤、浑身浴血，脸上除了有被刀划破的口子，还有被击打而散出的淤青。

        她还杵着她的长刀，费力地喘着气，掀起眼皮看了看满脸焦急的江闻歌，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小……小聆，谢谢你，我……我都不知道，你的箭术……这么好呀。”

        被最想听到夸奖的人夸赞，本该是件无比欣喜的事，可江闻歌却根本来不及感受喜悦，就被她的伤牵系走了全部的注意，他想伸手去搀扶她，却见她双手到处是伤，他好像扶哪里都会触碰到她的伤口，让她的疼痛加剧。

        “姐姐，姐姐……”眼见她就要摔倒，江闻歌也顾不上她的伤，连忙将她搀在怀里，回首请人帮忙将她带回城中医治。

        江闻歌感觉仿佛有人一把紧紧地捏紧了他的心脏，痛得他不敢畅快的呼吸，不敢乱动，可恍然间他才发现这分明是池见现在的状态，她才是真正的不敢平常的呼吸，不能随意移动，他有些哀恸地问道：“姐姐，你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池见就要陷入昏迷，恍惚间听到这一问，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令她咬牙道出了值得二字。

        江闻歌心头巨震，也更加佩服她的坚韧，可现在她的伤最为要紧，再不加紧治疗就又是一次性命之忧，反正，他无法再经历一次她离开人世，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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