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谋划

　　说罢，汉子一步跨入凉亭之内，拍了拍老车夫的肩膀道：“前辈，就别吓唬人了，赶紧将罡气拳意收敛，没看到龙大人桌上的棋子被您老人家吹跑都。”
老车夫斜瞥了汉子一眼，又看到龙鉴鱼摇摇头，这才收回罡气，闭眼呼吸吐纳。
毕竟年事以高，就算体魄能勉强支撑起拳意流淌，但早已下坠的心气儿想要重新提起，谈何容易。
“这就对咯。”汉子一屁股坐在龙鉴鱼桌对面，随手捻起一枚黑棋子，单手轻轻把玩，开口道：“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冯粕，糟粕的粕。”
“真不怕我跟你们鱼死网破？”沉默思量许久，龙鉴鱼出声问道。
冯粕轻声一笑，回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棋道我也懂些，不过没人，教只好学了些野路子，没有定式纯属胡来一通，不过从知道围棋以来我都很相信一句话，棋如人生，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可能只是某个大人物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落子生根，都有其妙用。而我或者说我们，又何尝不是他人消遣之余随手落子的一招无礼手呢？”
说着，汉子将手中黑棋重重落在棋盘上接着道：“有时候人要学会认命，就像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格如何，踏上修行之后就更加笃定自己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一生看似不凡，但在某些大人物眼中就只是湖面之上落下的黄叶，带起涟漪又如何？最后终究会消散不见。”
这时龙鉴鱼脸色阴沉道：“你们师徒都喜欢如此啰嗦？”
“偶尔感慨一下，大人既然不喜欢听，那我不说便是。”汉子很有风范的笑了笑。
不过接下来的言语，就连退隐江湖十数载的老车夫都有些动容。
“会如何？不如何，既然生意没法子做，又没法子掀桌子砍人，那就只好在桌案之下清算所有牵扯之人，包括你，你儿子，青楼几位清官姐姐，以及那位名叫王著的读书人，还有......”冯粕视线越过中年男人望向一侧的老车夫，此中意味不言而喻。
老车夫第一次开口，嗓音沙哑，“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这般见不得光的宵小鼠辈能有何手段。”
冯粕深以为然道：“是是是，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专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脏事儿，哪能和您老人家相比，毕竟是位纯粹武夫，气魄比天大的主儿。”
“你们到底想要如何？”龙鉴鱼强忍怒气，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冯粕道：“条件上次我师尊就已说过，就只是让知县做一件小事儿，以大人的权柄手腕儿举手之劳而已。”
龙鉴鱼怒极反笑，“一件小事儿？小事儿能让你们绕这么圈子栽赃陷害清淮？小事儿能让你们一群山上仙家布局谋划一月甚至更久？一件小事儿需要偷偷摸摸绕过两尊神祇与我商议？这些鬼话估计连你们自己都不会信吧？”
没成想冯粕直接摇头，神情认真道：“真是一件小事儿，为了事后不让人察觉出县令大人牵扯其中，我们还为你铺好了台阶，只要事成，你便能顺着台阶而下，保证不会有人猜忌，如何？”
龙鉴鱼默然无声，毕竟此事牵扯太广，一着不慎就是十几条人命，他自己对于生死倒是早就看淡，唯独对龙清淮实在放心不下，他毕竟不是圣人，恻隐之心是个人都会有。
最后，这位县令大人松开双手，语气低沉道：“说说看。”
冯粕再次拍手道：“龙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汉子走到龙鉴鱼耳旁轻声言语几句之后又做回原位，笑容玩味的盯着中年男人，等待着最终答案。
龙鉴鱼眉头紧皱，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么做有何用意，他问道：“能不能说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冯粕摇头拒绝道：“很遗憾，不能。”
龙鉴鱼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双眸震惊道：“水师营？”
这群丧心病狂的疯子，难不成就是为了针对水师营所以才布下这么大个局？难怪要让自己下令封禁此地两处神祇庙宇，目的不就是想要两尊神祇无法第一时间发现水师营地的异样，哪怕只是耽搁半炷香，对于修士来说就已经足够动手之后抽身离开。
不过仔细想想，龙大人又觉得不太对劲儿，水师近几年一直备受皇帝关注，水师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暗处潜伏的水禁亭记录下来，不日便会呈放在陛下案桌之上。
而且水师营的武卒精锐众多，以及重器配置都是朱雀王朝顶尖水准，围杀一位元婴都有可能。
目前为止，在自己面前露过面的包括冯粕在内总计三人，除了那位手持算命幡子的吕姓男人老车夫看不出深浅之外，其余两人境界都不算太高，凭他们想要在瞬间闯入戒备森严，同时还有随军修士坐镇的水师营，还要在两位神祇发觉之前抽身离开显然不太可能。
冯粕连连摆手，“我们可没这胆子和本事，敢在这个节骨眼儿动水师营，除非不想要小命，我们可还没失心疯。放心，就是在小镇杀个人而已，此人身份不简单，所以需要将两位神祇圈禁片刻。”
龙鉴鱼想要追问，但冯粕出声打断道：“有些事情还是别问比较好，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看龙大人合不合作了。”
龙大人犹豫不决，迟迟没点头或者摇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成事之后能不能保住我儿的性命无忧？”
这个问题实际上两人心知肚明，毫无意义。
就算冯粕现在一口答应，到时候却依旧无法脱身，龙鉴鱼也没任何办法。
一炷香后，冯粕老神在在研究棋盘落子，而龙大人也一咬牙违背自己心性给出了汉子最想要的答案，“转告姓吕的，我答应了，不过此事过后，我会向朝廷禀告自身罪责。”
冯粕点点头，站起身走出凉亭后说道：“随便，我们只能保证你儿子不会受到牵连，至于你愿意求死谁能拦得住呢。”
走入阴影处，汉子身影消失不见，就此离开。
龙鉴鱼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垂头颅自嘲一笑：“从清淮娘亲死后，我后半生便开始信佛，对于因果一说更是深信不疑，顾老，您说我这么做等我被朝廷问斩之后会不会有报应转接到清淮身上？”
被称为顾老的车夫摇摇头：“老夫一生只相信自己的一双拳头，对于三教道理不曾了解也未曾信过，关于报应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是不以为然，否则这天底下怎么还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说法。”
龙鉴鱼低垂头颅惨然道：“我不敢赌，前半生杀伐过重，从担任小镇县令开始就一直行善举做善事，要的便是希望能化解身上业障，不是我怕下地狱承受刑法之苦，戎马生涯，见过的死人死法太多太多，也没什么好畏惧的，怕就怕等我死后，清淮这孩子会受牵连从此仕途不顺，您也知道他从小聪慧，不然也不可能被予荓书院选中，好不容易我龙家出了个读书种子，我不能让他折在我的手上。”
顾老坐在凉亭一侧说道：“你大可先向旧部武官禀告小镇实情，再联手水师营与两尊神祇，不是没希望将他们一举拿下，到时候压至朝堂，一切也就迎刃而解。”
一个江湖老武夫能想到的事情，浸淫官场十数年的龙鉴鱼有如何看不出生路所在。
但他却摇头道：“来不及了，最迟两天他们就会动手，两尊神祇还好说，汤将军坐镇青蒿百年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水神娘娘生前本就是小镇本土人士，危难当头也会出手相助，但最大的关隘便是水师营的军卒调度，先行与水师统帅讲清楚有人可能针对他们设置了一个棋局吗？若是到时候真如冯粕所讲，只是为了身在小镇的某一个人，谎报军情，耽误的不但是一番先机，还有很多人的性命。
龙鉴鱼在想，或许要是早知道对方谋划，好好推衍布局走势，说不定能从一枚棋子转而成为下棋对弈之人，棋力高低胜负也能五五两分，可现在，时间不够，顾虑太多，甚至连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再者小镇道中所潜伏的有心之人具体人数身份，两眼一抹黑，现在想要与他们掰手腕，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龙鉴鱼越想越心生绝望，猛然伸手将棋盘以及棋子全部推倒，撒落地面，他背靠椅背，有气无力道：“不可能了，对方显然是算准我知道事情过后会如何做，早早就将道路堵死，哪怕现在我与两位神祇联手，他们最后也会有应对之法，说不定那时死的就不再只是十几条人命这么简单。都说人老成精，我以为到了我这岁数，哪怕比不得真正的聪明人，也不至于太笨，可没想到，对方深谋远虑，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有光明大道，但我却不得不顺着对方铺好的道路前行。山上动辄伏线千百里的本事，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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