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翠微宫西金华门，安喜殿——太子行宫。
谢姝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娆光，这是……”沈可欣回眸，随口道：“寻锦儿呀。”
闻言，谢姝舒展开紧蹙的眉峰，随着她步伐往安喜殿东侧直行，另一小居出现在少女们的眼前。
小居牌匾上是先帝的御赐亲笔——荷疏轩。
守门的宫人识得娆光，自然不拦，走进小居映入眼帘的景色倒是令谢姝明白了此处为何被赐予荷疏一词。
通往小居主屋唯一的小径唯有眼前的卵石平桥，桥底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池，里头养了几撮荷花。乍一看并无美感，细瞧才能发觉玄机不在湖池也不在荷花，而是那主屋的墙面之上。
波光粼粼，影重重。
走进小居，暑气就好似被这湖池驱散了，主屋紧阖的门扉从里打开，露出一张长相清秀的脸，那女子毕恭毕敬地朝着两人行了礼：“郡主，谢六姑娘。”
随后，女子侧身弯腰伸出左臂，将两人迎进屋中。
娆光打量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屋子，转身对着女子问：“琥珀，锦儿呢？”
“公主带着珍珠出去了，说是不会太久，郡主、六姑娘，可是有急事？”
沈可欣撩起珠帘，拉着谢姝坐上里屋的梨木罗汉榻，仿若在自个儿院落那般自然，语调慵懒：“无事，我们在此处待她回院。”
琥珀颔首应是，上前替两人沏了壶茶，随后便退了下去。
果真如她所说，不多时屋外就响起了赵锦黄莺一般的笑声，紧接着“嘭”得一声，大门被人暴力推开。
珠帘哗啦啦被人撩起，钻进里屋的小公主绽开笑颜，喜道：“娆光、谢姐姐，你们可算来寻锦儿啦！”
她话音落下，接着响起了道别扭的男声：“喂，昌平——既有人陪你，我便先回……”
小少年着身宝气蓝锦衣，一边说着话，一边跨进门槛朝里走来，待他抬眸望向赵锦时，脚步显然一顿。
谢姝也望去，恰好与他视线相撞，眸光染上惊讶。沈可欣闻音侧首，认出了来者：“哟，楚小霸王今儿怎得空赏脸来锦儿住处了啊？”
来者正是自雄州一别，昨日在围猎时打了照面的幽州节度使之子，楚行乐。
若放在以往，楚行乐被沈可欣这样调侃定是要毛躁起来的，可今儿他却顾不上那句打趣直奔向与她对坐的绿罗裙少女面前，颤着声道：“谢，谢姐姐？”
沈可欣心中惊奇，明明谢六姑娘声名狼藉，可无论是太子殿下、广平侯甚至面前这个节度使之子竟然都与她有过来往，看来她确实一直都在藏拙。
谢姝对楚行乐笑着点了点头，“楚小公子。”楚行乐激动不已，险些就要原地蹦三蹦来纾解心中的狂跳，“姐姐何时离开的雄州？昭昭如何了？”
就知道这小子要这么问了。
想罢，谢姝抿唇一笑，“小公子与霍公子走后不久启得程，我走时昭昭一切都好。”
尽管谢姝只道了只言片语，楚行乐也满足不已，他已许久未同昭昭见过面了，唯有书信往来，可昭昭的字又实在难以恭维……好些，他也看不懂。
两人的对话将赵锦与沈可欣听得云里雾里，赵锦也走到谢姝腿边推开楚行乐，言语中带了些脾气：“什么雄州，什么昭昭？”
见状，谢姝挪了个位子，将小公主抱上罗汉榻，琥珀十分有眼力见，及时端来一把椅子给小公子。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前些日子随霍大哥去了趟雄州。”楚行乐莫名被推了一把，语气也不善起来，话罢，他撩起袍角端坐于圆椅。
谢姝添补说：“昭昭是姐姐的表妹，与楚小公子一般大。”
赵锦微愣，旋即想起了什么，气急败坏道：“原是如此！这几日五哥常同我说你上下学念叨甚么昭昭……”
一听这带着些质问的口气，谢姝带笑的嘴角渐渐凝固，看着楚行乐俊朗面容透着一股浓浓不耐，她抬手搂住小公主，转开了话题：“锦儿，口干没有？要不要茶水？”
虽然赵锦现下有一肚子脾气，可看着楚行乐那即将暴怒的模样，她抿唇，闷闷道：“要吃荔枝。”
沈可欣望了一眼琥珀，琥珀垂首快步走出屋子，不多时，她带着一盘盛满冰荔枝的五彩琉璃碗进了屋，盘中每一个荔枝都个大浑圆，还带着晶莹水渍。
琥珀伸手又取了个碗，捡起盘中荔枝，剥开外衣，再将果肉放进碗中是才递给小公主。
两个小鬼头一番吵嘴使得气氛逐渐沉重，沈可欣看出了猫腻，轻叹了口气，探手取了个荔枝剥开，送进口中嚼起来。
谢姝打破凝固的气氛，道：“琥珀，我来吧。”
“奴婢伺候惯了公主，就不劳烦……”赵锦一听，连忙吐出果仁，“谢姐姐剥给锦儿吃！”
“这……”琥珀看了一眼谢姝，干巴巴道：“是。”
接手了昌平的谢姝捡起盘中一颗荔枝，玉指剥开鲜红果皮，捏着莹白果肉递至小公主嘴边，赵锦大口吃下。
楚行乐看着三个围着荔枝的女人，硬生生将满腹的闷气与话都憋回了肚子，正憋得难受，院外亮起了一道嗓音。
“行乐、六妹——”
琥珀闻声快步打开门扉，见着来者忙福身行礼，“见过五皇子……见过广平侯。”
一句话就仿若给端坐在罗汉榻上的绿衣少女定了穴，谢姝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也随之僵住，剥了半的荔枝应声滚入琉璃碗中。
赵锋随口应了声琥珀，继而转头看向外头的玄衣男人，“或存哥哥，进来坐会儿。”
盛湛站在台阶之下，面无表情，他本在巡宫，注意到不明声响才追上，谁知竟是迷了路的五皇子，一番沟通后是才将人送至荷疏轩。
没等他回答，赵锋三步作两步下台拉扯着人进了屋，直至撩开珠帘才发觉屋中这般热闹。
楚行乐起身，大喜：“次善，你怎来了？”赵锋撇了撇嘴，“你说去去就回，半天也不见影儿，留我一人抄书，不仗义。”
沈可欣嘴中含着一颗荔枝，屏蔽前头两个小鬼说话声，从另一边钻出脑袋，看向站在珠帘后的盛湛。
她咽下口中荔枝，招呼道：“今儿吹的什么风？琥珀，快些给广平侯布座。”
“不必，只是送五皇子至此。”
“你们神策军可真是辛苦……”
听见与沈可欣谈话的熟悉声音，谢姝下意识将脸低下去，试图用侧边的发缕遮住容颜。
即便如此，盛湛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也不知为何，无论是在人潮涌动的军演观席，还是在此刻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居，他总是这样一眼就看见了她。
谢姝颤颤巍巍地捡起掉进碗中的荔枝，玉指将荔枝剩下半圈鲜红果壳剥落，递到赵锦嘴边，赵锦嗷呜一口含住，口齿不清道：“谢姐姐，泥也次。”
“锦儿吃便好。”谢姝压低嗓音，匆匆话罢，生怕被站在那头的人看出端倪。
层层叠叠的珠帘后，盛湛看向那费尽心思不引人注意的绿罗裙少女，目光最终落在她沾着水滴的白玉指尖。
仅一眼就令少年喉结滚动，眸光暗了下去，“神策军还有要事，五皇子，臣告退。”
话罢，他毅然转身，脚下如生风。赵锋诶了一声，“或存哥哥这便走了……”
谢姝如释重负，终于出声对着琥珀道：“麻烦琥珀姑娘打盆水进来。”话罢，她看向吃得开怀的赵锦，“锦儿，再吃对身子不好。”
“还有你，娆光，不准吃了。”
被点了名的沈可欣看向桌上小堆的“荔枝山”，讪讪一笑。
琥珀端来水盆，三人一一净了手，赵锦从罗汉榻上跳下，大声嚷嚷插/进两个男孩的谈话中：“五哥，你是不是同锦儿说了行乐总唤那甚么昭昭！”
现下有了赵锋在场，她可要与楚行乐好好掰扯掰扯方才的话题。
两人本谈着下学后的玩乐，小公主稚嫩声调蛮力打断了话题。闻言，赵锋面上一惊，皇妹，这话可不兴讲啊。
他忙侧首看向自家兄弟，果真楚行乐黑下了脸，“这……”一边是可爱的皇妹，一边是多年的挚友，真是左右为难。
谢姝从来去如风的盛湛身上抽回神思，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三个孩子身上。
赵锦小小年纪便已玉雪可爱，长开后定是不同凡响，此等容貌定是随了美貌如花的景昭仪，而此刻夹在中间的赵锋无论是眉目还是薄唇，皆与赵夔有几分相似，两人非同母，可见两人长相皆是随了大梁帝。
相较于赵锋，楚行乐容貌更为英气，不过他总爱穿些花花绿绿的锦衣，通身宝气遮掩了许多。
谢姝在这给孩子们作心理画像，三个孩子却围在一起因为昭昭一事争执不休。
沈可欣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倒是被争吵声环绕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说话也带上了几分烦躁：“要吵出去吵，像什么样子。”
话音落下，室内静了。
紧接着赵锦嘹亮的啼哭打破了寂静，琥珀忙上前要抱小公主，却被她一把推开。
“楚行乐，不许你喜欢别的妹妹！”她嚎啕道，而那宝蓝锦衣少年嘴角一勾，英气面容上浮现了丝讽意，嘴更是不饶人：“凭什么？就凭你生来是天家公主？”
“行乐，你别凶锦儿，这事是我不好。”
赵锋上前，将哭成个泪人似的小姑娘拉至身后，两个小少年望着彼此，无声对峙，空气中似有硝烟弥漫。
谢姝与沈可欣面面相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种时候比他们大了许多的两人倒不好插话，保不齐本是孩子们的玩笑，因她们介入倒成了伤人之语。
良久，赵锦抽噎声渐渐弱了下去，楚行乐别开目光，冷道：“天天就知道哭……”
话落，谢姝终于出声喝止：“行乐。”
赵锦才七八大小，就算是任性，楚行乐方才的话也过于伤人。
“不是，楚家小子，你这话连姐姐也不乐意听，锦儿才多大？”沈可欣蹙眉，护起犊子来。
赵锦低着头，缓缓从兄长身后走出，站到了楚行乐面前。
被批/斗了的楚行乐看着小姑娘方被泪洗过的杏眼，唇抿成了直线。
赵锦打断众人言语，边打着哭嗝边强装镇定，道：
“你，带我去见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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