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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萤虫从少年指尖融入如海般的夜幕,两人对望,恍若并肩泛舟汇入星星点点的夜海之中。

        这一刻,月光与星光照在少年金线玄衣之上,锦衣被照耀的似有水流淌,谢姝听见自己的脑海有什么物什轰然作响,震得她耳畔发鸣。

        少女秀美面庞一烧,慌乱别过脑袋看向别处,结巴着道了句不着前后的话:“谢、谢过侯爷。”盛湛懒懒收了手,正欲接话,余光却见她的粉红耳垂,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暧昧。

        看着那轮廓玲珑的微红耳垂,少年的唇一张一翕,满腹无意冒犯之言最后化作了喉结一滚,俊颜染上三分绯色,心弦缓缓绷紧。

        谢姝也被自己如鼓点般的心跳惹得如坐针毡,两人气氛突然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四周萤火一一隐去,空谷静得似乎能听见呼吸。

        这气氛实在难扛,谢姝再也坐不住,猛然起身道:“侯爷,天、天色不早了,桑桑先回了。”

        “我、我送你。”

        盛湛干哑出声,言语好似被她染了结巴,谢姝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现下她一股脑只想逃离这个兰谷,希望以此平复这从未见过的脱缰心跳。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中走着,直至目送那抹晴山蓝身影逃也似地跑出了青山夹道,玄衣少年这才停住脚,左手握拳负在背后,将目光调向了悬在夜幕的皎洁明月。

        -

        回到篝火夜宴,谢姝面上潮红稍稍褪去,心跳也渐归正常。

        侯夫人见她归席,担忧道:“回来的倒是时候,恰好散宴,你若是再晚归些,伯母便要去寻神策军了。”

        美妇一言仿佛正中谢姝脊梁,少女身姿一僵,干干解释说:“林中舒爽,不觉时辰,是才归来晚矣。”

        待她话罢,侯夫人点点头转开了话题,谢姝却被她那句神策军拽走了神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相伴回院。

        方至院口,黑夜中一人影主动迎了上来,“桑桑,你可算回来了。”

        “娆光?你怎么在这。”谢姝听出她声音,惊讶不已。沈可欣接她话道:“自然是有要事寻你,侯夫人夜安。”

        侯夫人冲小郡主点了点头,见两个小姑娘有话要说便唤来霜华给她们递了盏灯,自己进了院中。

        灯火照亮娆光的笑颜,只听她笑道:“方才夜宴没见着你,你去哪啦?”

        这是个好问题……

        谢姝被她的话噎了个透心凉,好似脊梁又被人射中一箭,不自然道:“那个位置对着篝火台,受不住就去山林里散热了。”

        沈可欣点点头,没在夜宴一事上深究:“四下寻不到你,我便只好来夕院等你了。喏——”少女抬手将一个木盒递到她面前,打开木盖,微黄的灯照耀着里头静躺着的宫廷绝艺,闹蝶金钗。

        细细的金丝上缀着一只飞蝶,走起路来定是摇曳生动的。

        谢姝不明其意,“这是……”沈可欣将木盒塞进她的手中,道:“头筹礼。”闻言,谢姝只觉手中之物滚烫,忙塞回去,坚决回拒:“无功不受禄,再者这金钗何其贵重,于你更是意义非凡,怎能赠我?”

        沈可欣掌心抵住木盒,推回了她手中:“你虽将头筹名义给了我,可我清楚,它本该属于你。今日若不是你急中生智,我们能不能这般站着还是问题呢。”

        见谢姝还要推辞,沈可欣破罐子破摔道:“你不收,本郡主就拿去送给广平侯,反正猞猁狲是他猎得。”

        听她话罢,谢姝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可欣拿过她手中的灯笼,哼哼两声:“且收着吧,本郡主回了,明日再来寻你。”

        看着少女倩影远去,谢姝无奈看了眼手中木盒,浑身松懈下来只觉分外疲惫,拖着身子回了厢房。

        主子夜宴归来,玉扇忙迎上前,见她眉目疲倦便不多嘴,手脚利落地收好金钗木盒,伺候起沐浴洗漱。

        洗去了一身疲劳,谢姝坐于青竹编制的罗汉榻,手肘抵着榻上小几阖眸休憩着,一旁玉扇正安静收拾着她褪下的衣物。

        玉扇抱起衣裳,只见傍晚才换的晴山蓝罗裙背后却变得灰扑扑,顿时疑惑不已:“姑娘,您这衣裳……”

        闻言,谢姝慌忙睁眼,就连身子也坐直了。

        谢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骗一骗侯夫人或是娆光郡主还能蒙混过关,但日夜相处又是性子稳重的玉扇不难发觉其中端倪,担心道:“姑娘,您这是怎了?夜宴归来便看着有些心神不宁。”

        又被人点及夜里之事,谢姝仿若脊梁第三次中箭,条件反射般绷直了身。一番调整后,谢姝淡淡道:“篝火夜宴火热,就往终南山里走了走,许是那时染了脏污。”

        看玉扇半信半疑的模样,谢姝又道:“我先前看的那卷古籍放在了何处?”

        “应是在箱子里,奴婢去替您寻来。”玉扇话罢,谢姝点点头,算是巧妙揭过了话茬。

        夜如墨,少女倚在床棂有一页没一页翻着,本想看着书里行文,正聚精会神时总会跳出那玄衣男人的脸。过往种种与今日叠合,谢姝只觉手中圣贤书滚烫,忙合上书页搁在一旁,将自己蜷缩裹进了薄被之中。

        一呼一吸间薄被里闷热如火,少女仍固执地捂住了脑袋,任凭香颊生汗。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或许在自己心里……

        他早已不再只是合作对象了。

        -

        夜色席卷翠微宫,唯有一处仍是灯火通明。少年提笔落字,待信书落成才将毛笔搁置在一侧。

        待信纸晾干,盛湛将其折叠装入封纸,随后又马不停蹄地拿起了些琐碎的公务。一旁随行而来的楼马抱着长、枪站着,脑袋微垂,身子前倾陡然趔趄了下,这才惊醒。

        他都险些睡过去了三回,回头侯爷仍是杵那儿,专心致志地看着公文。说来也怪,往常这些公务他都是不看的,若是神策军营里事事都需要侯爷亲力亲为,他岂不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看着爷几近发狂地工作态度,楼马悄悄劝道:“爷……要不咱休息吧?”闻言,盛湛搁笔起身,轻声道:“嗯……”

        楼马听他终于愿意放过自己也放过他,正要大喜,那玄衣少年走出两步又走了回去,提起置在桌台一旁的毛笔,又落字书写起来。

        见状,楼马就差通身石化,嗷嗷叫唤起来:“爷,您到底咋了?”

        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盛湛只知道自己现下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那令人心猿意马的粉红耳垂就会不断出现在脑海,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为何,为何可以让自己变得如此不像自己。

        “楼马,本侯问你……罢了。”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盛湛颓然罢下笔,有些烦躁。

        若是方才盛湛的行为令楼马石化,此刻石化的楼马便裂开了道缝,碎了一地。

        侯爷的话成功勾起了他满腹的好奇,可惜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急得他抓耳挠腮,嚷嚷道:“爷,您给属下一个痛快的吧!”

        盛湛正烦躁着,闻言抬头睨了一眼,语气淡淡:“你很想知道?”

        “属下非常想……”

        “非常想巡宫,既然楼马你如此担心京中百官安危,本侯怎能不允?”

        他话罢,楼马仍是没反应过来,“……啊、啊?侯爷,不是,这哪跟哪啊?”盛湛不予理会,径直唤进丁卯,雷厉风行吩咐道:“替楼马准备点干粮和水,后半夜由他领队巡宫。”

        见楼马一脸错愕,丁卯偷笑着拱手,“是,侯爷。”楼马忙回神,劝阻道:“不是,丁卯,侯爷开玩笑的!你别去啊!”

        丁卯领命出屋,楼马忙追上去拦他,屋中就此静了下来,盛湛坐回桌台前,没由来吐了口浊气。

        少年鹰眸望向燃烧着的烛台,压下心底层层涟漪。

        -

        翌日,晨。

        玉扇推门进屋,正欲唤谢姝晨起时,只见卷帘之后女子早已坐起了身。

        “姑娘,您起了?”玉扇笑着走近,却见少女原本那双的漂亮杏眸下带着浓厚的青黑眼圈,心头一惊,慌乱道:“姑、姑娘,您、您这是怎了?”

        “无碍……”谢姝说话也有气无力,玉扇忙卷起纱帘,探手摸了摸少女额头与脉搏处,再三她确认不是身子不适后,是才舒了口气。

        “您要不再睡会儿吧?”玉扇担忧道。谢姝点了点头,仰头一倒,睡了个昏天暗地。

        今日谢姝破天荒赖了个懒,足足睡饱了一个时辰后才洗漱下地。睡饱后,青黑眼圈虽不再那般打眼,玉扇还是为她扑了点粉添补气色。

        “姑娘是住不习惯?”玉扇一边替她梳着发,一边问。谢姝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是想家了,明日夜里点个香许会好上些。”

        她总不能说她为了那名作春夏第一枝的少年胡思乱想了一夜吧?

        谢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十分想想问问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且不谈梁灭周国,盛湛本身为灭周三十万铁骑之首一事,家国尚且自私抛之脑后,可谢舒,你到底是自刎于他面前啊……

        他是没对自己做什么,可那是因为她选择了自刎,从此化作一抔黄土,他来不及做什么,若是她苟活下来了呢?他还是会将自己清点献给梁帝,或是辗转于官宦之手。

        流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谢姝不是在责怪盛湛,毕竟两国立场不同,他无论怎么做都合情理。

        他也确实是好儿郎,身居高位仍待人有礼,更不谈他长相俊朗、武力超群,是万千女子心之所向。

        见过那么多面他的优秀和难能可贵的好,又多次危难关头受他出手相救,谢姝也能理解自己为何独对他有了几分情意,可这世上谁都可以喜欢他,唯独自己。

        她受天地怜爱重来一生,这故事无法对任何人启口,也就注定这辈子她无法跨越心里这一道坎。

        就算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决意放下这道坎,他又当如何呢?

        花欲与君相知,君与花无意,当断则断罢。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眼眶似有晶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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