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听闻恒野将军这番话,盛湛默声,低头去看茶碗中沉浮的茶梗。
是啊,即便把他们接走又能如何,赫连家族的根在上京城,以师父的性格,家中任何一人的生死都会是他的软肋。
他就是这样的烂好人。
眼见僵局,赫连恒野沉吟一声,正色严肃问道:“湛儿,你当真没有瞒我之事?”
盛湛摇头,对着担忧的赫连将军答道:“不过是想让师娘去避避暑罢了,宫宴结束后,我自会安排一切。将军,湛儿先告辞了。”
话罢,赫连恒野忙起身相送。
屋外雨停了,阳光躲在乌云后头,地板上仍是一地雨渍。盛湛走下台阶,积水溅起沾染他的玄色袍角,身后赫连恒野追出书房,他立于台阶之上,看着台阶下缓步远去的少年。
赫连恒野突然涌上情绪,他一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武将,很难有这般情绪起伏的时候。
“或存,”盛湛听闻自己小字,原地立住,他转过身,左手负后,站姿如松。
赫连恒野对上那孩子的眼睛,一肚子话竟又说不出口了。他轻笑一声,话锋转道:“或存,师父毕身武艺都传授于你了,为师知晓你的本事也知晓你的心结。
盛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你父亲生时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样,当年之事为师所知不多,为师也支持你寻找解开当年之谜,
但或存你记住,人生在世不应只有这些,你有一身本领,当有理想,有抱负,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
“为师没什么可教给你了,往后你为一方之侯,要担起责任。”
一席话了,半晌,那站在院中央的玄衣少年对着书房口的赫连将军深深作了一揖。
“或存,谨听师父教诲。”
“你且去吧。”
赫连恒野目送他离开,想到他方才那句师父,心中甚慰。
盛家二郎这孩子心高气傲,那年深秋,他刚回京中,看见被养成那样的晓晓正焦急烂额,夜里露重,那孩子冲进院中要拜他为师,不同意便长跪不起。
他当真就跪了一夜。天色将明时,寒气入体生了好重一场病。他看出他是个性子倔的,但是行军之人要的就是这股子倔劲,于是收入了门下,这些年多少苦难他都熬过来了。
他从只有自己腰际的个头,眨眼长到比他还要高出几分可以独当一面的广平侯,或许,是他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他老了,这大梁山河,能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的,还当是新鲜血液。
罢了,寒食节过了,他便引辞吧!反正赫连族有伯公一人在朝为政就够了。想罢,赫连恒野放下手中公文,重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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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龙在外侯着主子,只见原先面无表情进赫连府去的主子,出来时红了一圈眼眶。
这世上竟有能让主子红了眼眶的事,裴龙心底震惊。
“爷,你这是怎么了?”裴龙上前,焦急道。
盛湛闭上眼,忍住鼻尖酸意,哑声说道:“无碍,你去将楼马和银虎皆数喊来,守在赫连府,尤其是赫连将军,没我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
裴龙手中佩剑差点被这命令惊得滑落,“爷,虎马离开,爷身边就剩我与豹,京中不比玉门关,不安全。”
闻言,盛湛睁眼看向裴龙,眼神如刀。“爷……是,属下这就去吩咐楼马与银虎。”裴龙脚底抹油,一溜烟消失在他身侧。
侯府马车驶上前来,盛湛下了几步台阶,突然停步回望——只见身后古朴的高门大宅上,挂着笔锋有力的赫连府牌匾,那是先帝御赐。
圣上要除赫连党羽之事,所知之人少之又少,现下盛湛能断言的只有寒食节上定要发生大事。
宫宴之上,机会太多,圣上会做什么手脚暂且不知,但至少我一定会保下赫连师父,赫连家族。
想罢,盛湛回头上了马车。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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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宋老爷那头来信了!”玉芝捧着信,如一尾鱼钻进了主屋。
歇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的谢姝登时清醒几分,坐直身子接过玉芝手中的信件拆开,快速扫过几行,露出了笑意。
“看样子,宋家那头肯定是欢迎姑娘去的。”玉扇扬了个笑,谢姝点了点头,吩咐道:“快,玉芝将我那些个衣服物什都收拾一下。玉扇记得多带些银两,有钱万事圆,还有那些个首饰,通通拿去作宋家那几个姐儿的见面礼。”
玉芝玉扇齐声应是,谢姝亲自去妆奁里挑选起随行首饰。
两个丫鬟看着姑娘欢天喜地的模样,凑近了咬耳朵道:“这些日子,头一次见姑娘如此开心。”“可不是,大抵是第一次去江南,兴奋着呢。”
苹儿抱着公中刚送来的柿果盆景,进门正正好好听见了两人的话,秀眉一蹙:“玉芝,来把这盆景摆起来。”
玉芝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仰首看了眼苹儿,轻“啊”了一声,连忙上前接过问道:“苹儿姐姐,这盆景该放在哪里?”
“摆去那儿吧。”苹儿指了指东侧小轩窗下的木台,“摆西侧吧,寓意也吉祥,万事如意。”听见声响的谢姝合上妆奁,施施然坐回了贵妃榻。
伺候谢姝这些日子,苹儿深知这个主并非往日表面看到的那样好欺,她出声许就是在提醒自己即便是老夫人的人也不该太过张扬。
苹儿低垂眉目猜测道,想罢,她福身应了声是,从玉芝手中接过柿果盆景,亲手摆在西侧。
谢姝这头看去,那做柿果的珠宝黄澄澄小小一个,挂着看讨喜极了,正瞧着,苹儿出声道:“姑娘,听闻宋家送来了信,可是江南之行确定了?”
“正是,说到这个,将外头那三个丫鬟也叫进来。”
玉芝将院外的桃儿杏儿梨儿喊进了屋中,六个丫鬟二排站开,倒显得屋子有些拥挤。
谢姝端坐在上看着她们,笑说:“许就在这两日,我便要启程赴往江南外祖处祭奠先夫人。我会选三个丫鬟与我一同,我不在时,另外三个则要负责玉京院的大小事宜,静待我归期。”
“你们可有谁,自愿报名?”
话音落下,六个丫鬟都垂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苹儿打破僵局道:“姑娘,奴婢们都是您的人,自然是任姑娘您挑选。”
见状,谢姝便顺水推舟,摆出一副不好强求她们的模样,惋惜道:“那好,便由苹儿,玉芝,桃儿与我一同赴往江南。我不在时,院中大小事宜便由玉扇打理,你们可记住了?”
六人应是,退了出去。傍晚丫鬟们收拾好了随行之物,谢姝也确定了此趟要走水路去,明儿一早便走。
夜色挂落,玉扇推门进屋,谢姝靠着床棂笑望她:“你来了。”
玉扇在床前侧身蹲下,还未等她说话,谢姝道:“寻你来便是要同你说,我走这些日子,你定要好生照管着玉京院。你稳妥可信,交给玉芝我实在是不放心。”
玉扇自然明白她的安排,玉芝年纪尚幼,处理事情来毛手毛脚,还难以当大任,再者姑娘一直不信任苹儿,苹儿虽看着妥当大方,但未必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不若让小姐带去江南,在江南拿捏她可比在府上容易太多。
“记住,小心五姑娘和水氏。”谢姝叮嘱道,玉扇点了点头,握紧她的手:“姑娘,你便放心去,玉扇为您守着家,等您回来。”
谢姝看着玉扇,喃喃道:“傻姑娘说什么呢,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月明星稀,夜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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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个丫鬟各自提着不少的东西在后头走着。前头的谢姝挽着谢老夫人,两人缓步往正厅走去。
“姝儿,祖母说的,你可记住了?”
“自然,要识大体,懂规矩,不耍性子,白叫人看了笑话。”
谢老夫人抬手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嗔道:“你记住便好!此去路途遥远,可要好生照顾自己,回来时不要叫我看见你瘦了。”
谢姝点了点头,“祖母亦然,孙女隔些日子便给您写信,您要保重身体。”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谢姝漂亮的脸蛋一时恍惚,她自那日烧后便懂事不少,原先看着生厌的脸,也在她这些日子的服侍下,看得顺眼起来了。
虽然六丫头攀附她是为了生存,但自老侯爷去后,谢府就太安静了,人都是真心换真心,此去归来,她便不再往她院子插眼线了,到底是她最小的孙女,多照拂些也无妨。
“祖母,到垂花门了,外头风大,您回吧。”谢姝止步,话罢冲着老太太福了福身,“祖母,不过把月光景,姝儿去去便回。”
“诶,去吧!”
直到倩影消失,尔雅悄声道:“老夫人,姝姐儿走了。”谢老太太摆摆手:“小雅,你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些?”
尔雅扶着老太太,笑说:“老夫人愿意宠着姐儿,是姐儿的福气,不过到底也是姐儿自己讨喜,老夫人才会这般快接纳她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罢了,回屋去,午膳给我盛些姐儿做的栀子花渍来。”
……
马车停在车水马龙的码头,这里鱼龙混杂,苹儿为谢姝束上了面纱,主仆四人上了侯府雇的大船,往江南那头去了。
“姑娘,玉扇姐姐嘱咐我让您少在船上看书,当心伤了眼睛。”玉芝强硬道,谢姝拗不过她,将书收了起来。
离江南还有几日光景,闲下来时,谢姝便会想想寒食节,想想那日屏风后的公子,想想与盛湛那遥遥一眼。
只是,谢姝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在湖上飘的这些个日子,京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诡谲风云之后,上京城,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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