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抑或在穷极擒纵猎物的残忍？

姬靖兰侧过身去看时，见辛卫已经在身边，正跪地朝他行礼。

        他正想把他扶起，却听他出言阻止道：“公子勿动。公子虽不让下人伺候，这里没有闲杂耳目，但有一个近卫在尔雅斋外巡逻，专门保护公子，他会留意公子在窗下的人影。”

        姬靖兰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微微点头。

        “公子，我有一件要紧事向公子禀告。”辛卫保持着跪着的动作，将声音压得更低，但每个字都咬得特别用力，“今日，我在城中见了一位故人——谏议大夫宋诲。”

        姬靖兰双眸讶异地微炯，“他也在陵州？”

        辛卫点头，“宋先生说他是为公子而来的。他有书一封，让我务必交给公子亲启。”

        姬靖兰难以置信地慢慢接过辛卫递过来的信封，“他为何联络我？当初，我被下狱，他可是出了大力气。”

        辛卫的神色有点复杂，“我之前并不知有此时，但今日宋先生告诉我了。他说，公子未必会信他，但请先看了这封信再说。”

        姬靖兰并不急于拆开信封，注视着辛卫双眼，“你信他？”

        辛卫沉吟片刻，坚定道：“在这陵州之中，我只信公子，只听公子的。但当日……宋先生在妫宫中曾救过我一命，对我有恩……故而代为传信。”

        姬靖兰不动作，双目微露询问的眼神看着辛卫。

        辛卫似是有点不情愿，垂眸片刻后才道：“就是公子落水那次，我救起公子后，觉察到事有蹊跷，因而不敢露面。只是……我还是太愚笨，没过多久就被大小姐查出来了……”

        大小姐，靖兰的大姊，靖兰三弟的一母同胞。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姬靖兰也不忍多问。辛卫坏了大小姐精心布下的局，最好的结局就是痛快一死，更大可能是被关起来严刑拷打，不咬出个幕后主使不得解脱。

        姬靖兰不由心头一痛，虽然神色不露，拽着信封的手却不觉一紧，“……阿卫哥，你受苦了。”

        辛卫微微地惨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早知会如此，我也会毫不犹豫……阿娘和弟弟一定也是这么想。”他敛住了心神，“正是危急之际，宋先生设法将我救了出去，我才得以苟且活到再见到公子。”

        姬靖兰压下心中怀疑，慢慢撕开手中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笺在灯下展开。

        甫一打开，姬靖兰的瞳孔骤然一缩，拿住信笺的五指猛地用力收紧，将信笺紧紧揉成了一团。

        正将脸别向别处避免看到信笺内容的辛卫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姬靖兰，“公子……”

        姬靖兰眉头微攒，凝神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那信笺上只有区区四个字。但是在拿到这封信之前，他不知道在他身边除了他和母亲之外还有第三个人见过这四个字，而且还是宋诲这样曾经害过他的人。

        辛卫凝眉道：“宋先生说，他现今在大公子姜珩处。在军中时曾屡次设法救公子于风妤郡主之手，但遗憾都未成功。此事他会再图之。但近日，他设法与公子见一面。”

        “哦？”姬靖兰无可无不可地问。

        辛卫道：“宋先生说请公子拭目以待。”

        姬靖兰沉吟片刻，将手中信笺放在灯焰中点着，然后放入香炉中烧化，缓缓道：“那就听其言，观其行。”

        辛卫注视着那火焰，好像又想起什么：“公子，今日在宫中可有受伤？”

        姬靖兰摇摇头，疑问道：“今日之事，你也得知了？”

        辛卫调整了一下跪坐着的姿势，“今日是我护卫郡主入宫的，所以大略知道。今日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跟郡主入宫。要不是郡主入宫入得突然，正好缺人，恐怕轮不到我。”

        姬靖兰一怔，“突然？”

        辛卫解释道：“嗯。据说郡主是得知二公子今日也入宫，担心他如果与公子在宫中相遇会生什么枝节才临时决定入宫的。”

        姬靖兰将信将疑道：“……郡主，事先并不知姜琮会入宫？”

        辛卫也愣了一下，不知这有何要紧。他如实道：“应该是不知，所以才仓促间借着要给羿侯献上一方名贵的墨的名义入宫的。公子为何这么问？”

        姬靖兰沉默片刻，才像是喃喃自语道：“……她竟是不知？”

        陷入羿人之手后的这段时间，姬靖兰对自己的处境，对羿国和天下的形势，已经作过反复的分析，他清楚申公为什么容不下他，清楚羿侯想要如何利用他，甚至洞察出姜珩、姜琮和风妤之间的明争暗斗，还大致看清了羿国朝堂中的阵营……但唯独是看不透风妤这个妖女。

        传闻中的风妤倒行逆施、心狠手辣，不管是非对错，不问原则立场，只要是让她不满的人都得倒霉，她跟疯狗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有让人忌惮的法力，退可呼风唤雨，进可撒豆成兵。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真的对任何一个人一往情深。

        他想不明白自己对风妤到底有什么价值，以至于值得她即便搭上半条命也要用如此残酷极端的手段夺取妫都；以至于值得她在申公和羿侯间火中取栗，把自己留在身边；以至于值得她打破跟姜琮、姜珩这些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表面上的和平……

        她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抑或不过是在穷极擒纵猎物的残忍？

        姬靖兰的心思正百转千回间，门外仆人忽然在屏风后报说严管家来见。在他听见动静前，辛卫早已机警闪身不见。

        姬靖兰对这位做事严谨、待人和气的严管家印象不错。待严守信进来，两厢行过礼落座，姬靖兰命仆人奉茶。尔雅斋的仆人平日里得了吩咐，如果没有姬靖兰的召唤，轻易不敢进门打扰，此刻才有机会奉茶，并把室内的灯一一点燃。

        严守信环顾了一下周围，捋了捋唇上短须，笑道：“这尔雅斋已是荒废多时，虽也时常打扫，但这书跟斋子俱是一样，没了人气就难免生出破败之气。自从姬公子来了后，每日盘桓于此，这里眼见着就不一样了，好似春日里破土重生了一般。听说公子前几日还将所有的典籍分门别类整理了一遍，还编制了书目索引，跟着一道出力的几个下人都说忽觉耳目一新。”

        姬靖兰敛眸微微一展唇角，谦恭道：“我实爱书，多谢严管家成全。”

        严守信微笑道：“不敢当，这都是郡主的安排，我不过是尽了点绵力。眼下还有一事想要劳烦公子，故而来此叨扰。”

        “严管家但说无妨。”

        严守信呷了口茶，娓娓道：“今日听郡主感慨道，羿国之所以不够强大，时时要唯申国马首是瞻，皆因没有像管夷吾、张子房这样治国安邦的栋梁，也缺乏白起、韩信这样善于开疆拓土的良将，更没有像商鞅、申不害这样敢于扭转乾坤的良才。郡主有意广纳天下有才之士作为府中门客，再择其优秀者举荐给羿侯。赶巧近日擢锦院空了出来，正适合礼待贤士。”

        姬靖兰心中讶异，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出自风妤之口？况且，这位严管家虽然平日待自己十分周全有礼，但还远不到私下与他结交的程度。他来见自己，定然是风妤授意，说不定是另有所图。

        他不动声色道：“郡主有此志识乃天下贤才之福，严管家何以脸上略有愁容？”

        严守信微微点头道：“我也赞同公子所说，郡主有这样的想法我当然是一万个乐意的。可问题是郡主执意将此事交给我。我不过是一个负责家宅琐事、为郡主鞍前马后的老仆，郡主看在我年岁长一些又在郡主母族服侍日久的份上授予我管家之职，可是我又怎么能够担当得起这广纳天下贤才的重任呢？”

        姬靖兰拱了拱手道：“严管家过于自谦了，素闻严管家断事井井有条、明察秋毫，府中上下无不敬服，哪有什么事是不能胜任的？”

        严守信摆了摆手，眉头微攒道：“那都是因为郡主对我信任，底下的人看在郡主面上不敢造次，府中才有今日的井然。但此事郡主相当重视，若我不力，那便当真辜负了郡主的信任了，我也再没有颜面在郡主府中久留了。我本来不应打扰姬公子清净，但一向听闻姬公子乃天下难得的奇才，眼下也只有姬公子能够帮郡主分忧，能救我于水火了。”

        姬靖兰沉思片刻，抬眸道：“严管家若真的信赖靖兰，靖兰一直深受严管家照料，没有推辞的道理。要办成郡主所嘱，有几件事我不便出面，还要劳烦严管家受累。”

        严守信在洛泱泱交待他如此做的时候，便想着这个平日沉默内敛的小公子遇到这样的大事定会坚决推脱。自己虽然也准备好了诸多说辞，但难免不会让郡主失望。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诚恳痛快，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似乎成足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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