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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不是害人,只想给郡主增添点情趣


营房中央的卧榻上被铺了一张胭脂红的绸面软垫,那上面坐着的少年白衣乌发,纤细病弱中带着几分脱俗的气质,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不得不说被这样撩人的环境衬得越发动人心魄!

        可违和的是,此时此刻有几个侍卫正强挟住那少年让他不能动弹,还有一人正捏住少年的脸颊,使得他的唇齿无法合拢,要往他嘴里灌一杯什么东西。

        “住手!”

        愣了几秒的洛泱泱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侍卫们慌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旁的桑梓吓了一跳,一边留意着洛泱泱的神色,一边也连忙帮腔喝道:“哎,你们!对公子靖兰怎、怎么能够如此无礼?不是应该要好言劝吗?”他无视那几个侍卫投来的“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的表情,挤眉弄眼地附耳对洛泱泱道:“郡主,我该死,但我绝对没有伤害姬公子的意思,只是想、只是想为郡主增添点情趣……”

        增、增添……什么玩意儿?!

        洛泱泱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桑梓那张脸上。她总算明白大家对这件事的理解上不一样得有多么离谱了。

        她心累地摆了摆手,想让众人退下去。可经过刚才庆功宴上的事情后,还哪有人敢在这位爷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轻易撒手。他现在手上是没兵刃确认无误了,可谁晓得以他徒手掰断铜把的手劲儿,会不会冲上来把哪个倒霉鬼掐死?

        此时的姬靖兰倒在软垫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刚才的药到底灌进去了一些的缘故还是他已经放弃抵抗。只有半开半闭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冷冽。

        “妖女,我劝你杀了我。”少年的声线依旧淡漠却笃定,“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死我手里。”

        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在心里讥诮这个亡国公子初生牛犊,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只有洛泱泱除外,她甚至比姬靖兰自己都更清楚他有多少能耐可以将这话说到做到,以至于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痛。

        “嘿!我说你这小公子怎么说话的……”桑梓实在气不过,挽着袖子上前道:“我家郡主三番四次救你、护你周全,你却竟然如此分不清好赖,还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你让我家郡主杀你?呵,杀你有什么难的?只不过啊——是杀是留,你说的不算。不杀是我家郡主乐意不杀的时候不杀,杀也是我家郡主高兴杀的时候杀,轮不到你置喙!你不就是想死吗?哼,你若好好侍奉我家郡主,说不定郡主满意了还能赐你一死。”

        桑梓说完,还侧过头来,朝洛泱泱挑眉抛去一个“您看我说得可以吧”的眼神。

        洛泱泱一头黑线。哎,这台词有毒?她不说,竟有人替她来说。

        眼前的少年不再说话,波澜不惊的双眸中掠过一丝嘲讽。

        洛泱泱用手指捻了捻眉心,唉,太阳穴突突直跳。

        等等,对了,不还有秀娘呢吗?这时候应该赶紧让秀娘进来缓解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借着姬靖兰跟秀娘重逢,心中喜悦之际温言相劝,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这孩子应该多少能够听得进去。

        洛泱泱于是快速递给桑梓一个眼神。桑梓秒懂地点头,不多会儿就有侍卫将一个人带了进来。

        那是一个跟姬靖兰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葛衣布裙,头上梳着少女的丫髻,鬓边簪了一朵鹅黄的小花,那颜色虽说不上令人惊艳的漂亮,但是白皙细嫩的皮肤,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目,很有灵气。

        战战兢兢的少女一看见被几个侍卫摁在地上的姬靖兰,双眼就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却又不敢轻易哭出来。步子朝姬靖兰那边挪了挪,又瑟缩回去。桃唇蠕了蠕,哑声哼了一句:“靖兰哥哥……”

        少女的出现终究让姬靖兰的眸底泛起了一点不易觉察的波澜。

        洛泱泱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小孩儿毕竟是年轻啊。

        桑梓这么机灵,该教秀娘说的话应该都教过了,接下来就等秀娘劝劝姬靖兰就好。她温言道:“靖兰,我知道你与秀娘亲厚,所以特地将她带来……”

        洛泱泱刚想吩咐所有人下去,让他俩好好说会儿话,忽然听见桑梓豁出去般接话道:“没错!秀娘从今天开始就在我家郡主身边做事,我想公子一定知道怎样不给她添麻烦!往后,你受罚,她也受罚!你死了的话,她也死!你不想做的事……就、就由她来做!”

        洛泱泱刚刚嚼过味儿来,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桑梓,就接收到一个他递过来的“坏人就让我来当”的坚毅眼神。

        伴随着一阵不好的预感,洛泱泱听见桑梓故意拿腔拿调地大声吩咐道:“去,刚才公子靖兰不爱喝的那杯酒,请秀娘替他喝下。”

        话音刚落,秀娘就被一个侍卫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扑到姬靖兰的榻边,绣鞋还踩了自己裙角险些跌倒,面前正对着那杯被递过来的不明液体。

        一个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大的小丫头,哪里见过什么大阵仗,这就够把她吓死的了。秀娘害怕得浑身直哆嗦,双手用力了几次都没能让自己站直。饶是如此,她还是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去接酒杯,声音哽咽,“你、你们别逼靖兰哥哥……我喝……”

        当秀娘的指尖碰到酒杯壁的一刻,姬靖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漠然,“你们不必如此。我喝便是。”

        说完,姬靖兰引颈衔过侍卫送过来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那酒杯肚量不浅,一杯烈酒下肚,姬靖兰只觉得从喉咙到肠胃都灼烧得厉害,一阵眩晕从胸口直冲脑门。

        他不常饮酒,可也并非不擅饮酒,至少从未试过不胜酒力,此刻也不知道那酒中掺了什么肮脏东西,让自己眼前的物事似乎有点迷离,面前那些人说些什么也听不大清了。

        片刻后,他只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刚才制住他的几人的背影出现在眼前,然后很快远去。秀娘也被带走了。那妖女和那恶奴也没在眼前。

        他感到精神越发涣散,身体越发感到疲惫,只能无力地阖眼伏在榻上。他不知道喝下去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发作,他会不会跟宫里那些下流传闻中所说的那样,逐渐感到浑身燥热难耐、血脉喷张,不能自已,然后将屠城灭国之恨抛诸脑后,跟那泯灭人性的妖女做出什么可耻之举来……真是想想都觉得从发梢恶心到脚趾头。

        他以为自己被三弟嫉恨,遭宫人整桶粪水淋头的时候;被人推入刚破冰的莲池中几度濒死的时候;吃下投放在他糕点中的毒药险些身亡的时候……或者是一年前,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的时候,就已经是他人生中最煎熬屈辱的时候了。没想到更无法忍受的事情还在这里等着他!

        他不是没想过死,不是没想过放弃挣扎,让自己受尽嫌恶的人生结束于哪一次阴谋或阳谋。但是,不知为何,每当他有这样的念头萌生,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六岁那年在母亲宫中经历的一幕幕。

        那是姬靖兰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最后一次让母亲抱在怀里。但是那天母亲泪痕满面,表情扭曲可怖得陌生,搂住他的力气也大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母亲语无伦次的哀嚎犹在耳边:“……他们都想我死!都想我死!……当初那贱人说得那样好听,说与我结为姐妹,同生死共富贵……说会待我的孩儿如己出!……如今她得宠了,自己有了孩儿了,就嫌我碍眼了!……哈哈哈哈……我可以死!我可以死!我也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但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不是他们?!

        “我月娥没作过一天恶,没害过一个人!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个为了争宠逼我侍奉国君的贱人?!凭什么死的不是害我腹中孩儿的恶人?!凭什么死的不是那些见不得我受宠在国君面前三番四次构陷污蔑我的小人?!……我本来可以安安分分、平平顺顺地过一生的……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几个凶神恶煞的内侍不发一语,扯着母亲的手臂、发髻蛮横地将她拖拽着,“呲啦”一声,他衣服的前襟被生生撕去一袂,被紧紧攥在母亲僵硬扭曲的指缝中,随着一阵指甲扣抓地板的刺耳声响离他而去。

        他幼小的身躯也被身后死死抱住他的内侍夹得要骨头断裂一般疼,而他替母亲求饶的声嘶力竭的哭喊也那样无力的散逸在风中,只有母亲的哀嚎仿佛直至今日都不绝于耳……

        宫中大德寺的老和尚曾对他说“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

        佛经上所言难道是假的么?难道人间正道并非如他所说?母亲与害她的那些人,孰善孰恶?而被构陷遭赐死与在宫中安享富贵,又孰是善报,孰是恶报?妫国与申、羿两国,孰善孰恶?而被屠民灭国与兼有其地,又孰是善报,孰是恶报?……凭什么害人性命者得富贵,侵人国土者享太平?

        大德寺的老和尚一定是错了,一定是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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