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袍

然而在林之云的记忆中，现在却只是刚刚开始。

大爆炸后，她被前来救援的老百姓从火场背了出来，虽然身上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但内心的痛苦却无以加复。

她睁着眼睛在窝棚里躺了两天两夜，直到听见老百姓在外面谈起有关深坑的奇闻怪事，说什么戒严的官兵经常能看见鬼影在夜间出没，有时慢悠悠的走，有时在地上迅捷无比的爬，还不止一次的听到从坑底传来挖掘和敲打声。

官兵中有个以胆大著称的骁骑尉曾下到过坑底，再上来时脸色煞白，原来他在坑底发现了很多新踩的脚印，还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而且只要靠近巨坑，就会耳鸣脑胀，鼻孔流血。

一时间众说纷纭，多数人相信是忠亲王的阴灵作祟，只有蒙冤枉死之人才会有如此不安的魂魄

朝廷却收到密报，说这是忠亲王的残部余党在装神弄鬼，意图愚民惑上，皇上大怒，下令彻查与忠亲王府有关的所有人等。

管它是人是鬼！既然攀扯上了自己，林之云决定一探究竟。

那夜，三更的更豉刚过，她就蒙面潜行，趁着值守官兵夜间倦怠，利用准备好的绳索滑下深坑，忽然毫无征兆的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天旋地转的摔倒在地。

朦胧的视线中，一条白惨惨的手臂从前方的泥土里伸了出来，然后是头、躯干……直到爬出来个完完整整的高瘦女人。

林之云虽然年纪小，却跟随阿玛在云南巡阅过数年，剿过匪，也狙击过外邦，亲眼见过成排的俘虏在面前被砍头，血流成河，她不怕死人，但面前这诡异的一幕却让她惊恐万分，小心翼翼的缩起身体，躲到能够遮挡自己的地方。

那女人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衣不蔽体，皮开肉绽，有的伤口甚至深可及骨，只见她手里拿着块洁白的石头，在月光底下仔细的查看。

头顶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随即一声呵斥：“妖孽，还不速速受死？”，喝声中，一条獒犬疾跃而下，瞬间将那女人扑倒，撕咬手臂。

那獒犬老虎般大小，通体银毛，唯独双目金光灿灿，只见它后脚踩住女人的腿，前爪似钩，往胸前一抓，就撕下成片的皮肉，粉白色的皮肉，仿佛她身上的血液早已流干淌净。

那女人却没有呼喊惨叫，咽喉里咔咔直响，和獒犬扭打翻滚在一起，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脱了手，骨碌碌的滚到林之云身边，她眼看着那獒犬忽的调转方向，朝自己奔来，她本能的往怀里摸，才想起短剑在爆炸中遗失了，心一横，双手抱起石头向它头上砸去……。

一道长时间的光闪过后，象被硬塞进木桶里的林之云忽然感觉压迫解除了，她急切的想狠吸一口气，却被涌进鼻孔的液体呛得险些昏死过去。

脚下有人托住了她，慢慢向上飘浮，眼前也越来越亮，猛然间，新鲜的空气就吸进了肺里，林之云猛的清醒了。

我完全能想像这个新世界带给她的震撼程度，那些穿着背心短裤，勾肩搭背在公园里散步的男男女女，还有尖叫着、跑的飞快的铁皮房，招牌上能动、能出声的诡异图画，以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会唱歌的小盒子，这些在她看来就象是别族异类，甚至是自己做梦都梦不到的。

她感觉自己困在了梦里，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所以说，你知道因何而来，却不知道如何而来，你并不掌握开启石头的方法或者技能”。

她低下头，等于默认了。

“好吧，咱们重演一下当时的情况，你大概在什么位置？”，我见她空着手，说：“最好用实物，把石头拿出来吧”

林之云竟没有犹豫，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那块石头和那把镶着绿翠的短剑！

她抱起石头，挺直胸膛，凝神静气：“我将它抛起五尺再接住，其间可连刺三刺，你信是不信？”

在短短几秒的抛接过程中，能抓剑放剑，还可以连刺出三次，这的确是普通人做不到的，我明白，她是在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懒得回答她。

她以为我不信，猛的将石头高高抛起，刹那间，红绿白光在眼前迭次更替，突然“轰”的一声闷响，一声娇喝，屋里烛影摇动，尘土飞扬。

我被呛的连连咳嗽，身边“呼“的又跑过去一个人，大喊大叫的，林宝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手中挥舞的，正是刚才用来吓唬我的木棍。

“恶贼……”林之云在飞灰中气的一跺脚。

林宝来大声问：“石头呢？被谁抢走了？”，他双目圆瞪，四下里找人，原来打了半天，这傻小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他就合不拢嘴了。

面前的墙壁足足裂开了两尺，变成了个大洞，林宝来缩着肩膀正要挤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蹬蹬蹬蹬”飞快的脚步声，接着他被迎面撞了个跟头，倒翻过来，肚皮“啪”的拍在地上。

是那个包裹严实的怪女人，她居然抱着石头又钻了回来。

“冯春蕾！”在我的惊叫声中，林之云腾空踢出连环腿，冯春蕾硬挨了两下，不管不顾的往门口冲。

可短剑已在眼前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她不敢硬闯，边招架边回头盯着墙上的洞，似乎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从那里出来。

一只乌鸦扑椤椤飞进屋里，尖喙在冯春蕾脚下的砖地上啄了几下，抬起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她，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多到数不过来，连林宝来的背上都站满了。

冯春蕾急的“哇哇”大叫，忽然哑声说：“就算我不是你的朋友，但绝不是你的敌人，你帮我躲过这关，天下人都会感激你……”。

林之云“哼”了声：“把石头还来，我再与你说话”。

冯春蕾气得转身踢飞五六只乌鸦，再一脚，又是五六只乌鸦，回头却抓向我肩膀，我侧身躲过，她竟疯了似的追来，恨不得要置我于死地。

林之云飞身拦在中间，刷刷两剑解了我的围，却也给了她可趁之机，冯春蕾哈哈一笑，蹦出门外，“……大恩不言谢，他日定当回报，强敌在后，妾身不敢久留，就此拜别，望五格格万安……”。

林之云提剑要追，我拉住她：“别追了，再想办法吧”。

出了胡同就是大街，人来人往的，就算能追得上她，难道还要当众耍刀子动武吗？

林之云赌气似的甩开我的手，再看看地上死猪般的林宝来，那眼神好象是在嫌弃我俩太没用。

那群原本动也不动的乌鸦忽然“呼啦”一下全部从房门飞了出去，有几只撞到了门框，掉到地上翻身滚起来，乱轰轰的消失了。

我扶起林宝来，他呼吸均匀，除了昏迷不醒，还算正常。

屋里凌乱不堪，烛台、牌位四处散落，林之云默默的将它们一个个归放原处，忽然停下来，侧耳听了听，又悄悄将短剑握在手中。

“若想活命，躲得远些……”她余怒未消。

墙外真的有脚步声，却不象上一次的沉重，眨眼的功夫，已来到切近，窟窿里又钻出一个人来，穿着红色的练功服、双手拢在衣袖里，脚上是白底黑布鞋，乍一看上去，象是个常年在公园广场打太极拳的。

最夸张的是她整个人都裹在连帽的黑袍子里，帽沿挡住眉骨，脸上半蒙面，露出能把谁吓死的深凹眼窝。

我实在看不出这黑袍人是男是女，只能从服装的样式上判断是个女人，个头挺高，已经瘦到不能再瘦了。

她直起腰瞟了我们两眼，晃晃荡荡的大步往外走，身后蹦进来几只瘸腿歪脖的乌鸦跟着。

林之云冷凉凉的说：“干什么的？留了姓名，再走不迟”，见黑袍人不理不睬，手腕一转，甩了剑花，比了个起手式，踏步上前。

那人“咦”了声：“原来是忠亲王府的后人……”。

林之云这才吃了一惊，退了半步。

那黑袍人又注意到了屋里的摆设，点头说：“是了，她定是慌不择路才跑到了这里，我想那花依藤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主动找上门来，不怕自己做下的好事败露么？”，说着目光扫到我身上，瞳孔忽然收缩，背后的黑袍一吸一鼓，象两只手臂在往外撑。

林之云慢慢将我拉到背后，短剑横于胸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阁下似乎知道不少隐情，与忠亲王府有什么渊源么？还望坦诚相告”。

那黑袍人却一直盯着我，目光凌厉“你若让她伤心一次，我定叫你心碎百回”，这才转向林之云说：“往事不要再提，你只要记着王爷父子忠心耿耿，你祖上对清廷并无二心……”

她看着林之云手中的短剑，叹了口气：“说这些还有何用，物是人非，你又到那里去喊冤？不过你我也算有缘……”

她将右手从袖筒里抽出，酷似鸡爪，屈指便弹，一道金光“嘣”的钉在房门上，自己展开黑袍，大鸟般掠出门外。

木门上嵌进多半个黄澄澄的金镏子，似乎刻有字，我凑近看，写着：伊尔根觉罗。

林之云追了出去，似乎还有话想问她，但那黑袍人早已不知去向，她愣了片刻，回过头来说：“这人武功高我太多，虽说似友非敌，但人心叵测，不可不防……此地不能再呆了，你可有安全的去处？”。

我想了半天，想到了胡立菁。

胡立菁的画室在D区，是个单独的小两层，寒暑假也有孩子来学画画，教都是些基础知识，因为没什么名气，学生来源基本上靠老师同学们的介绍。

今年暑假就三个孩子，全是因为父母太忙没时间照顾，索性花点钱寄放在这儿的，原本是一周两天，每天两节课，后来在家长的强烈要求下改成了全日制，除了礼拜六礼拜天，其他时间早送晚接，只要孩子能吃饱，课上的怎么样倒无所谓。

刘远浩不止一次劝她把“菁心画室”改成“亲亲小餐桌”，要不就办个托儿所什么的，光明正大，别整天挂羊头卖狗肉，好歹也是个艺术家。

我给胡立菁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诅咒发誓的她才肯答应过来，结果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大鼻子的那辆亚白色五菱宏光一拱一拱的停到街口。

胡立菁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多少知道点石头的事情，一见到林之云就惊呆了，围着她转来绕去。

“真的嗨，一模一样”。

林之云这才知道石头里留有自己的影像，也觉得不可思议。

“走，走，走，到了我那儿再说”胡立菁象捡着宝贝似的对周围充满戒心，既兴奋又紧张。

出租屋被毁，林之云觉得很对不住林宝来，求助似的看我：“……你，你身边可有银两？”

我脸刷的红了，觉得难以启齿，那天请完客，我就基本上属于贫民了。

胡立菁拉过林宝来，用手机给他转了帐“一千，够不够？你先把土、沙、水泥准备好，明天我叫大鼻子来帮你，涂料浩浩那儿有，你都不用跟房东说，轻轻松松的一天搞定”。

漂亮！我暗竖大拇指，面前这姑娘是女的吗？什么都难不住她。

林之云盈盈半蹲，请林宝来千万将她亲人的牌位收好，林宝来本不想让林之云跟我走的，直到林之云答应会再来看他才恋恋不舍的目送我们上了车。

走过两条街，胡立菁忽然把车停下。

“你在车里等着”，说完她拉着晕头转向的林之云下去了，进了旁边的海浪沐浴中心，女人的心就是细，不仅带她洗了澡，还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全套的衣服和女性用品。

我本来担心买的衣服过于新潮，林之云会抵触，没想到却中规中矩，一件黑色的长袖卫衣和一件淡黄色的直筒裤，鞋是运动鞋，带跟的怕她穿不习惯。

等回到胡立菁的菁心画室，林之云已经焕然一新，肤白发黑，楚楚动人，她好象有点不太习惯，老是偷偷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她手里一直抱着个编织袋，鼓囊囊的不知装的是什么，我几次想接过来，她都委婉的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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