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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命好


江栀蘧然听到顾嬷嬷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生出片刻的慌乱。

        王恭回身扫顾嬷嬷一眼,神色泰然道:“阿栀想去方员外家中做雕版师傅,请我来教她刻印之事。”

        顾嬷嬷闻言大喜,眉花眼笑道:“做那什么师傅一月能挣多少银子?姑娘家也做得么?”

        “方家的雕版师傅一个月八两银子尤不知足。学会这门手艺,往后总归衣食无忧。金石难雕些,颇需劲道,因此向来传男不传女,但木板雕,鄙认为江姑娘也可一试。”

        江勉从前做一县父母,月俸折成银两也不过十余两银子,需得养活一大家子。而顾嬷嬷这样的老仆,月银在一两上下。听得江栀一个姑娘家学会这门手艺,每月能挣那许多钱,顾嬷嬷高兴得有些不知所以。

        因此放下提篮,她忙系上围裙,热络地招呼王恭道:“林账房慢慢教,咱们姑娘那一笔字原就写得好,比敦哥儿可强上许多。我这就去做饭,午时可千万留在这儿用饭。”

        江栀本以为王恭会拒绝,不想他却点头应下,并未推拒。

        教给江栀基础的技法之后,王恭让她自己先练着,自己去寻合适的木板,做成适宜的雕版。

        王恭往厨下,见顾嬷嬷正推着石磨碾米粉。这显然是拿他当重要的客人,并不只做几个寻常的家常菜就轻易打发了。

        顾嬷嬷本是个精明的人,但因着他愿意出手拉江栀一把,如今真心实意将他供在心里。君子远庖厨,江家的男人从不进厨房,顾嬷嬷见王恭走进来,忙撵他出去:“林账房去盯着姑娘就可以了,灶上的事儿哪须你操心的。”

        王恭温雅笑道:“来替阿栀找一块平整的木板子练习。软一些的木头更趁手,您每日经手柴房灶房的事,想必比我更熟悉。”

        顾嬷嬷听他来有正事,不敢耽搁,也不引他往柴房去,倒去搬了一条长凳来,径直往正房将门上的一块匾额摘了,一面擦灰,一面问王恭:“这板子您瞧着可不可以?”

        王恭也未拦着她,反笑道:“你就不怕江老爷回头唯你是问?”

        顾嬷嬷听他提江勉,心中愤愤,冷笑道:“京都那样好,他哪舍得回来!他倘有半点良心,也不至于……”

        她说着又住了口,王恭毕竟是外人,在外人跟前诋毁东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

        王恭便又问道:“江姑娘又为何独自留在了山阴?”

        听他提起这桩难堪的事,顾嬷嬷倒不拿他当外人,愤恨道:“我们府中是填房夫人当家,姑娘在她手底下哪里讨得了好果子吃。本来我们姑娘原先定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哪知却惹了那起黑心肠的生了红眼病,竟将姑娘常日用的帕子扔在县衙后头一间小跨院里边,毁谤她与个逃犯有染,你说这气人不?”

        王恭听了,一时抿唇不言。

        顾嬷嬷又生怕他多心,解释道:“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品貌,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外头传她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偏那侯府的世子信了,觉得她故意放跑了嫌犯,贬了老爷的官。”

        她说着长叹一声,替江栀怄了一回,又自己开解:“好在人善人欺天不欺,我们姑娘命好,能遇上您这样的贵人提携。”

        虽顾嬷嬷讲话极力偏袒江栀,但王恭亦从中窥知事情的真相。她受这番苦,原是拜他所赐。事实上当时将重伤的戴绍庭藏在软座之下,王恭原也做过两手准备。

        最坏的打算便是挟持刁家的女眷为人质,抢了马车一路出城。只最后有惊无险,并未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却原来有人在背后为他做了牺牲。

        他反复探听江勉家中事,实则心存为戴家幼子复仇之意。但心中的仇恨在这一刻偏因着江栀的事而生出彷徨和犹疑。

        “江姑娘天赋极佳,只年纪小,少些阅历,若能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顾嬷嬷不必忧心太过。”

        王恭宽慰了顾嬷嬷两句,再提着那块匾额去见江栀之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若她只单单是江勉的女儿,生得再是殊色无双,在他眼里亦面目可憎。可偏偏江栀与江勉不一样。他不能单纯将她当作仇雠,也难以不介怀她因他而吃的这番苦。

        这方小小的院落之外,那些对江栀的诋毁和嘲笑铺天盖地。他从前听来只觉平常,而今再听,却觉锥心。

        偏今日一早,林家的嫂子还端了她做的鱼鲊倒去喂狗,当着她的面便没给她留半点面子,设身处地,为一个陌生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冒着大不韪以至众叛亲离,甚至被钟情的未婚夫退了婚。他不知晓她承担了多少伤心绝望,将来这一生又要如何走下去。

        这天下谁都能辜负江栀,独他没资格嘲笑她半个字。

        可戴家父子对他亦恩重如山,那家的小儿偏偏又死在江勉的手上……

        王恭倚在门下,静望着院子里江栀一丝不苟的背影,良久默然无言。

        “嘶……”锉刀到底不是正经的刻刀,因频繁跑刀,江栀不慎戳到了手指,好在那刀并不锋利,只磨去一层油皮,但半根手指却被戳得通红,显然痛极了。

        王恭扔下手中的匾额,两步跑了过去,将江栀的手指捧到了嘴边,鼓起腮帮就吹了下去。

        江栀觉得手其实没那么疼,但他这番举动着实吓得她瞠目结舌。

        那被扔掉的匾额落在地砖上,震得哐当一声巨响,害得顾嬷嬷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跑过来却瞧见那样的一幕,王恭捧着江栀的手,仿佛捧着什么珍稀的宝物,一遍一遍仔细地吹着。

        那眼神里珍而重之的郑重,任谁瞧了都觉得他对江栀的态度殊为不同。

        顾嬷嬷见着这样一幕,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便定下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乐滋滋地悄悄退了出去,继续往厨下去忙活。

        而江栀怔怔地望着王恭,瞧着他鸦青的鬓角,漆黑如墨画的眉睫,赧然抽回了手。

        “若嫌苦累,不做便是了。上好的雕工手腕上总有些力道,你是女子,气力不足,压不住刀,它总要跑。”

        王恭敛眸望着江栀嫣红一片的指节。因过度的用力,她柔嫩的掌心也被抵得通红,瞧着学得并不容易。

        江栀正在兴头上,闻言不服气地斜睨王恭:“小看我。我若不学,将来你养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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