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节 卓薇花开
见面这么多次,这还是唐文清头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对勇毅说话,激动之下勇毅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勇毅自当尽力。”还不可遏制地带上了诚惶诚恐,直到进了宫,心情都没平静下来。
“什么?他打得好主意!拿了寡人的银子就要阖府出逃,他唐文清当寡人是什么?!”卫王听了勇毅的禀报后,怒火中烧,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又指着勇毅的鼻子骂,“你个愚蠢妇人,这样的话,你也敢回来说?!”
再英武强悍,勇毅也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被卫王这样的斥骂,比死了还难受,她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太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他年纪大了,连日来没日没夜地操劳,让他的身体消耗很大,尤其是今天的这次朝会,整整一大天都没得闲,又费心又费力还费脑子。
他们和唐文清可不一样,唐文清回了府就又吃又喝又睡的,心情放松得很,他们心里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说食不下咽夜不安枕,那是一点都不为过,卫王现在如此的暴躁易怒,也是因为过于劳累和紧张了。
“王上,既然我们已决定对唐文清采用怀柔的法子,还是继续下去的好,夜家除了唐文清其他人不足为虑,到哪里都掀不起大浪来,何不送他们个人情呢?还能彰显王上的仁厚……”太师打点精神,娓娓劝道。
其实,太师和卫王心里都清楚,就算唐文清不说这句话,夜家人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出城而去,卫王是既不敢拦,也不敢说什么的!
人家正大光明的出城,你有什么理由阻拦?银子都给出去了,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候,卫王怎么敢再去惹恼唐文清?!
“今日探子来报,那唐文清带着财物回府后,连夜府的门都没出,寡人恐其中有诈啊!”卫王疲倦地坐回到椅子中,喃喃道,他现在真是前怕狼后怕虎真真地度日如年。
太师轻声说,“夜府有密道啊,那高人所在不想被人知晓,也属平常。”
“是啊,寡人也知道,夜府的密道久负盛名啊,再到了唐文清手中,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卫王还想说当年睿亲王府就不该卖呢,可想想他们从中得到的好处,就闭口不言了,再说,那是他父王卖的,他没权力说什么。
卫王看了眼跪在面前的勇毅,气不打一出来,虽然他明知道,夜府有密道,唐文清和夜家人如果存心想逃的话,他可能连知道都不会知道,但还是对勇毅怒斥道,“哭什么哭?!女子就是不堪大用,你明日多带着人,跟着那夜家人,既要看住了他们,又不能让他们心生不满,还有那唐文清,你也要看住了,但凡有差池,你就提头来见寡人吧!”
勇毅叩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儿后,退下,身后传来卫王毫不掩饰的声音,“早知她这么没用,寡人就不该重用她,这次事了,寡人就将她嫁给青王,中原王也行啊,总之是留之无用了!”
青王,今年四十多岁了,好像比夜大牛还大,而且脾气极为暴烈,听说有不少他的嫔妃都是他亲手所杀,中原王脾气倒是很好,可是已经年过花甲了,做勇毅的爷爷,年龄上都有富余。
卫王的话让勇毅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脸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她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寝宫,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第二日一早勇毅出发时,居然见到了多日不见的静灵,静灵淡淡地说,“父王让我与夜家人同去观战,定要与夜家修好。”说完后,惨然一笑。
两人默默地来到夜府门前求见,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夜杨氏亲亲热热地拉着静灵的手说,“知道你们今天要来,车马早就预备下了,你们是用我们的车马啊,还是……”
勇毅连忙说,“但凭夫人安排。”
夜杨氏说,“那还是坐我们的马车吧,马快、车稳,”又看着勇毅说,“知道你是个能的,也骑得了马,可花样的女孩儿家没必要非得风吹日晒的……”
勇毅听了这话,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自从母妃过世后,再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她急忙掩饰地转过身去。
直到这时,勇毅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与其说唐文清昨日是求她,莫不如说是在帮她,夜家人已决定要去,就一定能去得成,而唐文清早已预料到,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会落到她勇毅的头上。
所以,唐文清提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然的话,勇毅今日不仅要在卫王面前挨骂,还会在夜家人面前受折辱,而且,就凭她的本事和手下的这些人,是根本看不住夜家人的,到时候,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夜家人轻车简从,接到勇毅和静灵后一点都不耽误,立刻出发。
说是轻车简从是因为除了夜安然带了一个奶妈外,其他人一个丫鬟婆子都没带,可是,夜家侍候的小厮和护卫加起来足有近百人,勇毅能看得出来,这些下人个个身手不凡,其中武功强过她的竟然占了九成,不由暗暗吃惊,这些人平了整个卫国王宫也不在话下啊!
这还不算,勇毅还能感觉得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些高手在暗暗跟随,那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了。
夜家这次出了六辆马车,除了装东西的两辆外,夜杨氏带着两位公主共乘一辆,夜大牛就到夜杰的车上去了,剩下的两辆,夜英夜武夫妇各一辆。
上车后,勇毅装作不经意地问,“夜大小姐不去吗?”
夜杨氏与有荣焉地回答,“去!怎么不去?他们的车快,走得晚些。”
勇毅听得清楚,夜杨氏说的是“他们”那自然指的是唐文清和夜问心,她的猜测就要得到证实了,不由对明日的一战带上了隐隐的期待。
夜家的马车名不虚传,再加上有勇毅带的人开道,这一路真的是迅捷无比,勇毅和静灵都想像不出,夜问心和唐文清乘的那辆马车又能快到什么程度。
饶是如此,他们天刚蒙蒙亮时从夜府出发,几乎一刻不停地行进,到了宜东城外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了。
夜杨氏说,“我们不进城,免得耽误你们的正事儿,打算连夜上山,明日一早正好观战,今夜就住在马车上。”
战时的城池戒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这一点,夜家人都知道,而且夜杰早就选好了观战的地点。
勇毅看了看夜家宽大、舒适,犹如一座小宫殿样的马车,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我们就叨扰了。”
夜杨氏笑道,“难得你们身为公主,也吃得了这样的苦。”
静灵接口道,“我们这些公主,也就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罢了。”
夜杨氏叹息了一声,想要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里对这两个孩子越发怜惜。
夜家的车夫身手了得,没用多少功夫儿就驾车爬到了半山腰,再往上去,就走不得马车了,于是,大家都下车,用饭、安营。
无论是夜家带来的人还是勇毅带的人,都没一个弱的,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大家坐在跳动的篝火前,吃着热乎乎的美味可口的饭菜,自在又开怀。
在柔柔的春风吹拂下,勇毅和静灵的心中都不由升起了恋恋之情,她们好想就一直这样下去,没有猜忌倾轧,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死我活和战战兢兢,一家人就这么相互关爱扶持,也相互信任依靠,如此的安宁又如此的温馨……
同一时刻,六匹乌啼踏雪用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静谧的夜色,闻名天下的夜大小姐的马车,沿着官道如飘飞般向着宜东城的方向奔驰。
马车上,调息中的夜问心睁开双目,有点好笑地看向身边的唐文清,“你不打算调息运功或是睡上一会儿?你都看了好几个时辰了!”
唐文清正抱着一副金色的铠甲,不住地抚摸着,听了夜问心的话后回答,“我真想看看心儿穿上它的样子,又希望心儿永远都没有再穿上它们的那一天。”
夜问心笑道,“我记得下半晌儿,你看到我的战袍时,也是这么说的。”
唐文清抬头对夜问心笑笑,笑容有点傻气,“那是因为,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又伸手拿起夜问心的斗篷问,“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夜问心的斗篷和她现在身上的战袍一样,都是纯黑的底色,金线掐边儿,上面绣着大朵的红色花朵。
那花朵特别大,斗篷上只绣了一朵,战袍上,上半身和下半身各绣一朵。
就算如此,那艳红的花瓣还是肆意张扬地蔓延至夜问心的前胸后背并包裹了她的双腿,让整件战袍猛一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黑色的底色反倒成了装饰,而夜问心站着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同站在花瓣中一样。
“此花名为‘卓薇’,在我的家乡是皇室的象征,只有皇室才能使用这种图案,而除了帝王和太女,其他的皇室宗亲在使用时,也只能绣半朵,为了好看,就把那半朵花儿,绣成含苞欲放的样子。”夜问心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追忆。
“这种花极为霸道,它的根、茎、叶、瓣、蕊尽皆有毒,一颗种子发芽了,方圆十尺范围内寸草不生,就算是这个范围内种的其它的卓薇花,也会被毒死在泥土里,因此民间严禁种植此花,以免影响农产。”夜问心看了唐文清一眼问,“你说,它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皇室啊?”
唐文清点点头,又轻叹了一声。
“卓薇花的花朵很大,盛开时有这么大,”夜问心用双手比划了一个面盆大小的圆形,让看到的唐文清不由瞪大了眼睛,夜问心收回了手,“这么大的花却只有一瓣,像喇叭样底部收紧上部展开,当中吐出金灿灿的花蕊,那花蕊直到花瓣凋谢了,直到过了冬季经霜历雪,也始终是直挺挺地立着,不肯倒下,会变成一味很珍贵的药材。”
这样倔强的花,让唐文清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感觉。
夜问心又说,“卓薇花非常艳丽,盛开的时候,明明只是一朵,远远看去却似烈火如朝阳,好像能把半边天都染红了,”夜问心也拿过斗篷,抚摸着上面的绣花,“我十三岁时初次出征,战旗上和战袍上绣的都是半朵儿,也就是含苞的卓薇花,那时我并没多想,甚至还因自己的身份而沾沾自喜。到了十五岁,我遭受了两位姐姐的陷害和母皇、父君的遗弃后,再看到自己的战旗和战袍时,心情就变了,我暗暗发誓,早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我战旗和战袍上的卓薇花,盛开!”
唐文清能感受到夜问心心底的那团火焰,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却依然炽烈无比,不改初衷。
夜问心苦笑,“是啊,我做到了,十八岁登基后,我有了新的战袍和战旗,上面的卓薇花热烈地开着,只是,”夜问心看着唐文清,“我再也没有机会穿它们了。”
“为什么?”唐文清急切地问,很难想像,夜问心不能这么做时,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这一生,膝下仅有一女,我登基时,她才只有四岁,实际上不过是两周岁多一点儿,根本不能成事,我的身份如此贵重,谁敢让我御驾亲征?”夜问心的语气中是满满的无奈,“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敢冒这样的风险。”
唐文清想起了现在的穆子楚,脸色有些黯然,帝王,有帝王的悲哀。
“有那么几次,战事凶险,而我力排众议争取到了出征的机会,”夜问心边回忆边说,“可为了避免麻烦,我出征都是秘密进行的,既不敢打出自己的战旗,也不敢穿自己的战袍,有时,还要预备替身。”
“等到我的女儿终于长大,可独挡一面时,”夜问心摊了摊手,“我已一统七国,四海安定,再也没有了出征的机会,顶多能穿着战袍去阅阅兵,可那种感觉,和上阵厮杀是完全不一样的。”
唐文清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我偶尔会看着自己的战旗和战袍发呆,”夜问心最后说,“现在想来,身穿卓薇花烈烈盛开的战袍,痛快地浴血厮杀,竟然是我一生的遗憾!”
夜问心话音落下,车厢里只余一片寂静,车外的马蹄声清晰地传了进来,一声声,仿佛声声都踏在唐文清的心头。
沉默良久,唐文清终于开口说,“原是我错了,我只一心一意地想守着你护好你,却没想到,强悍骄傲如你,在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和心中所憾。我决定了,从今而后,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我都不会拦你阻你,只会陪你助你,只要,你肯告诉我!”
夜问心看向唐文清,唐文清毫不避让地回视,脸上满是坚定坦诚,夜问心看着看着,忽然间眼中溢满晶莹,夜问心低下头,轻声说,“好!”只是一个字罢了,却让满天的夜色都柔和了几分。
天还没亮,夜家人就都起身,打着火把开始登山了,这正是他们每日晨起习武的时辰,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辛苦。
奶娘被两个小厮架着,根本就不用出力,足不沾地的,反倒走到了前头,只是这样的姿势并不太好受。
勇毅起来后就下山去了,说是要到城门外迎接唐文清。
这可苦了静灵,她原本就娇生惯养,近来又是大病初愈,走了没几步就娇喘吁吁了,下人们顾忌着她未婚女子和公主的身份,不好和她发生接触,干着急,没办法。
夜杰看着不是个事儿,只好揽住静灵的腰,带着她,两人落在了后面,夜杰边走边轻声地抱怨,“你看看你,这笨的,你说你这样的,还出来干嘛?……”
静灵软软地靠在夜杰的怀里,把自己的身体整个交给了夜杰,汗水遍布的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昨夜,趁旁人不注意时,夜杰塞给静灵一个锦盒,静灵打开一看,正是前日里父王从她宫中拿走的那顶紫金头冠,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并不是因为宝物的失而复得,而是因为夜杰的这份儿心意。
所以,现在夜杰再说什么,静灵都不会怪他了。
与此同时,天佑国的主帅帐内,早早起身的穆子楚正在试穿他今日的第七套衣裳,边试还边问,“这套怎么样?要不然,我还是穿战袍吧,对了,你说今日会是心儿来吗?要万一来的是地利怎么办?唐文清那厮就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揣度他!”
穆田苦着一张脸在一旁侍候着,他们这位好王上,自从昨天晚上听说了唐文清要带着高人前来退兵的事,就不忧反喜,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深更半夜起来试衣裳,说句大不敬的话:乐跟傻小子似的。
穆田以前是穆府的大管家,穆子楚登基后,又跟着入宫当了内侍大总管,不仅是当今太后多年的得力亲信,还是从小看着穆子楚长大的,对穆子楚和夜问心的事,在穆府和天佑王宫里,恐怕没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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