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节 新妇乔氏
初次见到夜英是三年前的腊月里,乔氏去买年货,夜英给铺子里送野味,乔氏举止柔婉却不乏精明,和掌柜的轻言细语地讲价钱,声音很是好听,一点不让人讨厌,让掌柜的对她一再地让步,直到看到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夜英,乔氏才没好气儿地瞪了夜英一眼,心里却生不起气来。
谁会能生夜英的气呢,那天以后,乔氏默默地回想,夜英长相端正身材魁梧,见她看来时便露出憨厚无比的笑容和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表示他并没有恶意,一看就是有担当的正直汉子,让乔氏总是充满忧虑的心都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是,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不管怎么说父亲也是个官身,母亲是不会将她嫁给一个庄户人家的,还等着拿她换银子呢!乔氏心里很明白,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从那天开始,每次买东西,她都会往那家铺子里去,还真的又遇到了夜英两次。
那年刚过完了年,乔氏就病了,没办法,她自幼体弱,家里的活计又累,每年都要病上几次,尤其是入秋和开春的时候,而每次她一生病,母亲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家里的活儿没人干了不说,还要花银钱看郎中吃药,小病的时候乔氏就硬抗,实在抗不过去了才歇上一两日,刚见好就挣扎着起身……
再见到夜英时已是二月中旬了,带着一脸病容的乔氏和身边英气勃勃的夜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乔氏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她真的很羡慕夜英,很想过上夜英那样的畅快日子,哪怕穷点,她也愿意啊,只是这种事是由不得她的。
“你想买什么,我直接给你送家去吧,”夜英说,“我可以不要银子。”
乔氏连忙推脱,“那可使不得。”她不愿不清不楚地欠下人情,更舍不得夜英的血汗钱就这么被白白地糟蹋了。
夜英想了想,又说,“那我给你算便宜点,帮你送回去吧。”
这回乔氏答应了。
从那以后,夜英就总给乔家送东西,银钱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乔氏的母亲不高兴了,“这样的人家和我们不合适,没出阁的姑娘要端庄些才好。”
乔氏心里一冷,完了,不管她怎么舍不得,她和夜英的缘分都要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乔氏的大哥听到后对母亲说,“夜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家有几十亩良田也就罢了,还有整整四座山头,有个兄弟在天玄书院读书,还和穆家是远亲,听说夜家有七八辆大车,俱是马车。”
母亲和乔氏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天玄书院不仅难考,束脩还贵得出奇,乔氏的大哥连考都没敢去考,因为就算侥幸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
马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富裕的农民家里才有牛车,而比牛车高档一些的还有驴车和骡子拉的车,乔氏家里也不过只有一辆马车而已,还是为了充门面咬牙买下的,七八辆马车,那得是相当富裕的人家啊!
“你说的穆家是……”乔氏的母亲还有些不相信。
乔氏的大哥认真地说,“娘,整个佑都敢直接自称穆家的还会有哪个啊?不信你去街面上问问,夜家刚开始卖山货,穆家的大管事就亲自给各个铺子里打过招呼了,那些个铺子,没一个敢为难夜家的,下次,那夜家少爷来,娘最好请人家进门喝碗茶。”
乔氏的母亲从善如流,夜英来得更欢了,每次来都送不少的东西,而银子是再不肯收的了,到了后来,连首饰、衣料和点心都堂而皇之地出现了,一家大小人人不落下,乔氏在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好过起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一年多以后,也不见夜家的人上门来提亲,乔氏的母亲实在忍不住了,陪着笑脸儿对乔氏说,“男子等得起,女子可耽误不起啊!”乔氏和夜英同岁。
其实乔氏心里更着急,她顾不得女儿家的娇羞,私下里对夜英说了,没想到,夜英摊了摊手回答,“没法子,小妹还没归家,爹娘是不敢做主的。”
乔氏当时就愣了,哪有这样的人家,双亲俱在,兄长的婚事居然要小妹做主?!
夜英很严肃地告诉乔氏,“夜家,所有大事都需小妹拿主意,你切切要记好了。”
乔氏傻傻地点着头,对夜家小妹充满了好奇和敬佩,在心中无数次勾勒着彪悍的女孩儿形象,她实在想不出,能做到这般地步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可夜英这样的答案乔氏不敢对母亲说,吱唔了几次以后,母亲忍不住了,打算找媒人上门提亲,还当面对乔氏说,夜家这样的人家,就是能娶她做妾都行,就连乔氏都有些疑心夜英是不是在敷衍她了,毕竟,夜英的条件实在是很好,而夜英的说辞又过于匪夷所思了。
“你千万别去,”这次是父亲拦住了母亲,“早就有人去过了,夜家三个亲生儿子,一个养子,个个都不差,却没一个订亲的,说是家里主事的人不在,做不了主。”
从这一天开始,心心念念盼着夜问心回来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乔氏。
今年春天,夜英终于对乔氏说,“小妹回来了。”听了这话,乔氏觉得她的心里一下子便开出了一朵颤巍巍的小花。
果然,没过几天,夜杨氏就经人介绍后找了个借口来乔家串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在相看,乔家人拿出全副的本领热情招待,甚至连乔氏的小妹都被叫了出来,巴望着能好事成双。
可夜杨氏走后再没来过,更没人来乔家提亲,就连夜英都来得少了,有时候只派下人送点土产过来,在乔氏的追问下,夜英只得实话实说,“我娘嫌你身子弱……”
乔氏听后差点儿没晕过去,夜英只得劝她,“小妹还没说话呢,咱再等等。”语气中愁肠百结,可见并无把握。
身体弱不好生养,这是女人的一大短处,而这时候乔氏已经知道了,夜家的男子是不纳妾的,所以,乔氏认为,她和夜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乔氏打心眼儿里不相信夜家小妹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乔氏曾想过去求夜家小妹或是夜杨氏,可乔氏又想到,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夜英断了子嗣,她是真的喜欢夜英,她想夜英过得好。
只要夜英一订亲,我就不活了,乔氏心中打定了主意,有了夜英这几年来的馈赠,她已对得起乔家的养育之恩,有了和夜英的这场缘分,她活得也不亏了,她的心里早已再容不下旁的男人!
整个乔家都愁云惨淡,可他们不敢给乔氏提亲,那夜家小妹不知回来后做了什么事,父亲一个劲儿地提醒全家人,“千万不可得罪夜家啊!”其实,后来乔氏问过父亲,这才发现,父亲实际上也不知内情。
炎炎夏日中,乔氏心如死灰。
乔氏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夜英疯了一样地跑进了乔家,对乔氏大喊,“小妹应了我们了,你备嫁妆吧!”一张汗水纵横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说完后他转身就往回跑,刚出了乔家的门儿,就翻身上马——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可他实在等不及明天再来告诉乔氏了。
乔氏的母亲推了乔氏一下,“你快掐我一把!”她有做梦般的感觉,而转头看时才发现,乔氏已软倒在地上,欢喜晕了。
这是成亲前乔氏最后一次见到夜英,不过,日子却不再难熬了,第二日,夜杨氏就再次上门儿了,带了媒人和一个管事妈妈,还有一个小丫头。
媒人正式求了亲,管事妈妈给乔氏把了脉,留了几包药,小丫头就直接留在了乔家,每天啥也不干,专门给乔氏熬药,再亲眼看着乔氏喝下去,乔氏的脸色眼见着就好了起来。
夜杨氏笑得很勉强,可见她对婚事并不满意,乔氏对夜家小妹佩服感激得简直五体投地——如此不甘愿的情况下,夜杨氏竟然还亲自上门提亲!
没人挑剔夜杨氏的态度,夜家这场婚事从头到尾办得滴水不漏,事事处处都给足了乔家脸面,那聘礼丰厚得简直令人咂舌,以至于母亲将大半聘礼充作了嫁妆后,依然笑得合不拢嘴,她还悄悄地告诉乔氏,“清少爷给你大哥请了师傅过来,连束脩夜家都付过了,明年你大哥准保能进天玄书院,”要银子有银子要学问有学问啊,“哪怕只读上一年,你大哥以后的官职也会比你父亲高!”这才是最重要的聘礼啊。
乔氏日日忙碌,却越忙越有劲儿,她身体好,心情更好!直到一顶八抬大轿将她抬进了夜家的门儿,她才发现,她最想见到的人竟然不是因为羞涩好久都避而不见的夜英,而是那个满是神秘,重未谋面的夜家小妹。
夜家小妹并没在夜英婚礼上露面,这让乔氏很是怯怯,是不是夜家小妹并不喜欢她呢?她给夜家小妹备下的见面礼是不是过于简陋了呢?以至于,洞房花烛夜时,夜英夫妇谈论得最多的话题竟然是夜问心。
第二天认亲时,乔氏进正堂的第一眼就看向了那个坐在最下首的人,一个小女孩头也不抬地盘膝坐在椅子上看书,乔氏没看出什么来,因为这个女孩儿除了坐姿有些不合礼法外,其余貌似都很普通。
直到乔氏拜见完夜家其他的人走到夜问心身前时,夜问心才抬起头和乔氏对视了一眼,夜问心表情平静,不见喜怒,可那张娇俏的脸,还是让乔氏大大地惊艳了一下。
夜问心站起身,抿了一口乔氏敬过来的茶,又接过了乔氏的见面礼,叫了声“大嫂”后,便转身走了。乔氏来不及看夜问心的回礼,立刻求助地看向夜英,她实在不知道她哪里做错了,让夜问心对她不喜。
夜英安慰乔氏说,“小妹就是如此,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而这时乔氏的视线已经去追夜问心的背影了,这一眼,乔氏就看出了不同。
器宇轩昂、亭渊岳峙、卓尔不群、遗世独立……一串串的词汇从知书达理的乔氏脑海中冒了出来,她一点没意识到这些往日里只能用来形容男子的话,用在夜问心身上有何不妥,只觉得,这些都还不足以表达出夜问心给她的感觉。
乔氏看着夜问心一步步走远,先是心生感慨,这夜家小妹当真是世间的奇女子!接着,她满心的欢喜,夜家有这样的女儿,繁荣鼎盛指日可待,而她现在也是夜家的一份子了。到了最后,不知为何乔氏的心底里却涌出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滋味,很是奇怪。
回房后,乔氏才细看夜问心给她的见面礼,这是一根簪子,通体乌黑,非金非玉,入手微沉,乔氏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入水会沉刀枪水火不侵的铁木,单就价格来讲,其实并不贵,而且这乌沉沉的颜色实在是不适合当成新婚贺礼,夜问心这是什么意思呢?
簪头是一朵艳红的花,大约有乔氏小指头肚大小,只有数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乔氏摸了摸,心里大吃一惊,这是一朵红宝石雕出来的花!
想要雕出这么大的一朵花,那么这颗红宝石的硕大将是乔氏平生仅见,而且红宝石质地坚硬极为难以琢磨,乔氏重来没想到过,宝石还可以雕刻成如此复杂的款式,只是这一个簪头,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前院的管事妈妈求见,乔氏急忙站起身迎了出来,这个管事妈妈在前院能当大半个家,未曾成亲时还亲自给她把过脉,是小妹跟前很得力的人,夜家前院上下对她都很是尊重,乔氏自然更要好好表现。
“秀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快坐,快坐。”乔氏亲亲热热地扶着独秀的胳膊,不知道的定然以为是亲生姐妹,而不是主仆,实际上,对朗乾门的这四大长老,夜家人也没一个将他们看成奴仆的。
独秀也不谦让,笑着说,“要搬院子,我过来知会大少奶奶一声儿,”打趣道,“没得让我们新媳妇在小屋子小院子里头憋闷着,怪碍事的!”
乔氏脸红了,但是她更好奇,夜家前院有数套院子,成亲时来了那么多人都招待得下,这夜家人却为何要一家五口带她这个新媳妇都挤住在这一套院子里呢?心里想着就问出了口。
那时是夜英成亲的第二日,也是穆子楚遇袭的当日,萧演的目标已完全转移了,没精力再对夜家轻举妄动,谨慎的唐文清这才让夜家前院诸人各居各所,这其中的原因,除了朗乾门的人和夜杰,夜家人都不知道,独秀更不可能告诉刚过门儿一天的乔氏。
当下,独秀岔开话题,“走,我帮你看看你今儿新得的发簪。”
独秀接过发簪,仔细地说了起来,“簪长半尺,”小指在簪头花心上一按,“蹭”地一声,那簪子里又探出一个尖锐的尖头,整个发簪长了差不多一倍,而且那新冒出来的尖头上闪着幽蓝的光,独秀指着这部分说,“其上淬毒,见血封喉,是以平日里轻易不可现出来示人,以免误伤他人或是自伤,”再在花心上一按,那尖头立时又缩了回去。
独秀又捏住那朵花轻轻顺着一个方向旋转,不一时那花便从发簪上脱落了下来,露出了发簪最粗部分的一小段,独秀给乔氏看,“其内中空,可藏卷好的纸传递消息,也可藏保命的伤药,你自己看着办吧。”将发簪还给乔氏,“你已是夜家的人了,主上希望你不仅有自保的能力,还能帮她一同守护整个夜家,三日后,你也开始同他们一道习武吧。”
乔氏接过了发簪,也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可她并不担忧,眼前又浮现出了初次见到夜问心时的那个背影,让乔氏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可不知为什么,乔氏心底那种难言的苦涩却越发地浓重了起来。
新婚的第三天,夜英带着乔氏回门,乔家喜气洋洋大摆宴席,全家人看着夜英和乔氏的目光都像看着一堆金光闪烁的金元宝,夜英和乔氏也没让他们失望,回门礼厚不说,到了晚上夜英还提议在乔家住上一夜再回去,让乔家人喜出望外。
乔氏有点担心,“相公可曾禀报过婆母了?”夜杨氏对她的不喜,从来就不加掩饰。
夜英挺了挺胸,“小妹吩咐的。”一点不觉得对自家小妹用“吩咐”这样的词汇,有什么不对。
乔氏心潮澎湃,夜家小妹对人的好,总是这般体贴和及时。
乔氏再回到夜家时,立刻有了新的任务——逛院子。
夜英告诉乔氏,“别看平日里因小妹喜静,家里人除了三弟差事特别外都很少往后院去,可后院的一砖一瓦都是文清带着我们费尽了心思建的,夜家人个个对后院了如指掌,你亦需如此。”
乔氏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她觉得夜英说的话很有道理很贴心,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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