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问诊（一）

“阿”常忘言张口，发出第一个音。

        站在床头的阿涛眼圈红了起来。

        不知来处的风，吹起了安逸额前的碎发。

        咚——

        常忘言的掌心在距离安逸尚有半臂之距时，阿潇掐着常忘言的脖子，把他按回了床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一瞬之间，站在一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常忘言突然向安逸出手，而始作俑者便已经被按在了床上。

        “公子！”

        在阿涛的惊呼声中，常忘言双手握着阿潇的手臂，竟是靠蛮力从床上挣扎起，把阿潇推向床沿。

        安逸在阿潇撞到阿涛前，伸手捏着阿涛的后领，把神色紧张眼睛一直粘在常忘言身上的阿涛拉开了。

        嘭——

        阿潇甩开了常忘言的反制，以内力震开了常忘言。措手不及的常忘言重重地摔在了窗前的矮榻上，把矮榻上的花瓶撞落在地。

        江游见状上前了一步，正想拦在阿潇和常忘言之间，他自知不是阿潇的对手，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少楼主被阿潇揍。

        却不料，阿潇压根就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

        他后退了几步，退到安逸身前，拦住了从卧榻上爬起的常忘言的目光。

        常忘言阴沉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嬛颜身上。

        “安大夫，你帮帮少爷。”阿涛拉着安逸的衣袖，哀求道。

        “我尽力。”安逸话没说完，一旁“当”一声。

        寻声看去，竟是常忘言挥掌打在嬛颜剑鞘的声响。

        嬛颜面色从容，似乎对常忘言的突然袭击早有预料。

        一掌一剑相持片刻，常忘言双眸浮起一丝淡淡的紫，藏在如墨的眼瞳下，不易察觉。

        嬛颜的从容激怒了常忘言，如狂风一般的掌风接连打向嬛颜。起初，嬛颜还有所顾虑，但在常忘言接二连三的出掌下，嬛颜脾气也就上来了。她不顾房里空间狭小，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剑身细长，闪耀着银光，挥舞的长剑宛如灵动的银蛇。

        “嬛颜。”紫铃唤道。

        此时的嬛颜已然沉静在与常忘言的较量里，哪里还听得下紫铃的话。但她好歹比醒来之后便胡乱打人的常忘言要清醒些，她还记着屋子里有个不会武功的安逸，且占且退把常忘言引到室外。

        众人追出房时，院子里的二人打得正酣。常忘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长刀，院中寒光剑影交错，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来。

        常忘言显然是遇强则强的类型，嬛颜又是个不认输的性子，哪里肯让自己落于下风。

        嬛颜的剑跟她的性子一样，快而凌厉，加之嬛颜身材娇小，出剑如骤雨。而另一边的常忘言，出刀力道刚劲，如熔炉之火。嬛颜的剑对上了常忘言的刀没能讨到一点好处，常忘言周身缠绕着一股势要将万物烧为灰烬的气劲。

        站在一旁的几人神色各异。

        老神在在的安逸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身边的阿潇倒是看得有滋有味。

        江游的神色倒是显得焦急许多，他几次伸出了脚，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把手按在腰间的折扇上，挺直腰腹，准备迈开步子。

        “心魔。”阿潇开口道。

        江游及时地把伸出的脚收了回来。

        刀剑相向放出刺耳的鸣声。

        “镜中月，水中花

        。”

        常忘言沉声念诵，长刀刀剑刺在了嬛颜寒光耀耀的长剑剑身上。

        “扇中花，月下剑。”

        长剑一档，常忘言被击退数步。嬛颜挽着绚丽的剑花，剑尖直指常忘言的心脏。

        “有谁念，长门宫里，旧人怨。”

        常忘言的如墨的眼瞳下紫色的流光愈深，几乎与黑色的眼瞳完全融合，他眼中的恨意越显。他的恨来得无缘无故，似乎对着嬛颜，而又像是通过嬛颜对着另外一个人。

        “安大夫”阿涛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潇。”安逸轻声道。

        安逸话音未落，站在他身边的阿潇飞身上前，挡在了常忘言身前。此时的嬛颜要收势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将剑尖偏开数寸。

        挡在常忘言身前的阿潇云淡风轻地握着手里的紫竹棒，顺势将嬛颜的长剑挑落。

        “臭乞丐！你找死！”侧身避开了阿潇，往前走了好几步的嬛颜停下来，转身怒气冲冲地骂道。

        “嬛颜。”紫铃上前，拉住了一脸怒容的嬛颜。

        哐当—

        长刀落地，常忘言跪在了地上，黑色的血从他的鼻子流出，滴落在地。

        “公子！！！”阿涛冲上前去，熟稔地为他拭去血迹，他慌乱中还不忘在寻找安逸的身影。

        阿涛瘦弱的身躯一边把常忘言扶起，一边对安逸道：“安大夫，求求你”

        站在一旁的安逸平静的目光让阿涛没能把后面的话顺畅地说出。

        安逸惨白的面具上，两道鲜红的血痕，与常忘言如何都止不住的鼻血，竟有一种诡异的相似感。

        “他”常忘言抬眸，越过阿潇去看站在自己对面安逸，“不”

        安逸抬脚，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走到常忘言身前。不知何时被他捏在手中的银针刺入常忘言的头顶，眨眼间，常忘言的血止住了。

        第二根银针落下时，常忘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时，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看向安逸的目光里有不甘，有愤怒。

        “把你家少爷带回房里去吧。”安逸道。

        阿涛见自己少爷平静下来了，血也止住了，更是信赖安逸，听话地把常忘言扶回房中休息。只是原本的房间是住不了，只能在院子里找了一间临近的房暂住。

        在场的众人都亲眼见着常忘言发疯似没有任何预兆地对嬛颜兵刃相向，安逸此时提出让嬛颜和紫铃姐妹，以及其他的追月楼弟子在外等候，自然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就连此前颇多微词的江游亦是爽快的答应了。

        房门即将彻底关上时，安逸捕捉到了离门最近的一名追月楼弟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模样。

        显然，在追月楼弟子的眼中，常忘言是个危险的存在，并不如阿涛所说的那般宽厚亲和。他们恐惧的来源是常忘言超出他们预料和承受的武力，并非来自于常忘言的积威。

        他们一面畏惧于常忘言的武力，一方面又习惯于无视他。正因如此，他们才无心去照看常忘言，更不会在常忘言昏迷之后，整理冰心院。

        安逸带着阿潇进入里间时，头上插着两根银针的常忘言安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阿涛摆弄，脸上的血迹也已经被阿涛清理干净了。

        阿涛见安逸进来，殷勤地给他搬了张椅子，摆在床边，不去看床上神色不善的常忘言。在常忘言神色不渝下，阿涛甚至还记

        着要给阿潇搬一张椅子。

        安逸想，这孩子很聪明。他的聪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也不会让人觉得狡猾。也可能是他圆而亮的眼睛天生带着一股子天真的气息。此时的安逸竟也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对两次击败自家公子的阿潇有什么不满。

        阿潇垂眸，看了看摆在安逸身旁的椅子，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安逸身旁，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

        阿涛个头不大，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人看着也机灵。他自知方才常忘言的表现足以让安逸对他之前的话产生怀疑，他也不去解释，而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事。

        安逸开口问道：“小友今年多大了？”

        阿涛正在给安逸泡茶，回道：“回先生的话，我今年十六了。我不长个，所以看着显小。”

        “你一直住在冰心院？”安逸又问。

        “是。父母把我送来追月楼学艺不久就病故了。我资质平平，学了几年，连当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公子见我可怜，才让我留在冰心院。”

        阿涛不去解释常忘言方才的作为，他清楚，作为大夫的安逸会有自己的判断。

        “少爷从不把我当仆人看待，吃的用的，他觉着好的都会给我们一份。”阿涛说：“少爷是顶好的人，能照顾少爷是我一辈子的福气。”

        安逸接过阿涛的茶，道了声谢，余光瞧见了阿涛说到此处时，常忘言偏开了目光。他看得出来，阿涛挂心此刻还躺在床上的常忘言，却又不敢催促。

        “少爷这是病了。他没病的时候，不这样。”阿涛说完，目光恳切地看向安逸，道：“先生，您一定有方法治好少爷的病的，对吗？”

        安逸没说有，也没有说没有。他浓密的羽睫微微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一点点地将少年眼里的希望磨去。

        安逸的沉默让他备受煎熬，他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要是再等一等就好了，他害怕安逸会因为常忘言的方才的表现放弃救治。

        “小友，常公子的心魔药石罔效。若有药可治，镜花门苏二门主就不会以银针让常公子陷入沉睡。”

        柔和如春日溪水的声音落在阿涛耳中宛若冬日的冰水，寒意彻骨。

        “但也并非没有法子可治。”

        安逸的话让阿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安逸骗过视线，不去看满怀希望的阿涛，而是与看着自己的常忘言四目相对，“能救你家公子的，只有他自己。”

        阿涛满脸困惑地看向安逸，又转头去看躺在床上恶狠狠地盯着安逸看的常忘言，疑惑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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