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月楼四

安逸醒来时，睡在外侧的阿潇还未醒。

        阿潇的手臂搭在安逸腰上，强硬地把安逸护在自己的怀里。

        安逸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面觉着自己要跟阿潇保持距离，他们之间太过亲昵，长此以往并非好事。可事实上，安逸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阿潇的要求，他太容易对阿潇心软。

        昨夜沐浴后的阿潇乖顺地喝下了安逸给的药，可到了休息的时候，阿潇又犯了倔。

        安逸给他铺好了床，他却坐在床上，拉着安逸的手不让他走。

        “不许走。”阿潇说。

        安逸语气虽带着些许的无奈，却没有不耐烦的意味，“你看，我衣服都是湿的，先让我回房沐浴换一身衣服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

        阿潇说到做到，便真的跟着安逸回了房，隔着一道屏风候着安逸沐浴更衣。他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大型的猎犬乖巧地守在主人身边。

        安逸意识到纵容阿潇带他回房是错误的开始，现在的安逸骑虎难下，他心知，便是开口，阿潇也不会离开自己独自回房。他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阿潇。

        阿潇在安逸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今晚哪也不去。”

        安逸闻言，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能再抱来一床被子，拍了拍床铺，对阿潇道：“一起睡吧。挤一挤还是能睡得下两个男人的。”

        清脆的鸟鸣隔着窗给静谧的晨间带来了生气，安逸闭着眼，耳边是阿潇和缓的呼吸，鼻息间是阿潇干爽的味道，他开始反省自己昨天睡前所做的决定。

        事实证明，冰心院的床铺不小，足够两个男人睡。更别提这会阿潇把安逸搂在怀里，让本就宽敞的木床空出了更多的位置。

        阿潇像一团火包裹着安逸，坚硬的热源抵在安逸的大腿根部。

        安逸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忽略掉让他不知所措的热源。他动作很轻，尽可能地在不惊动阿潇的前提下，让自己从阿潇的怀抱里脱离开来。

        就在安逸的手落在阿潇手背的瞬间，阿潇反手抓住了安逸的手。

        “醒了？”安逸问道。

        “嗯。”阿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没有完全睡醒，他问：“你去哪？”

        “出去走走吧。”

        “我也去。”阿潇说罢，也不等安逸回答。就率先下了床，不多时，屏风后传来一阵水声。

        安逸洗漱更衣后，屏风后的水声才小了下来。安逸明白，他若是不想等阿潇一起，这会走阿潇也拦不住他。但他几乎可以确认，阿潇定会不顾形象地追出来。

        现在的阿潇不在意蓬头垢面，也不在意他人如何评价自己。在安逸看来，这是因为阿潇记忆有损，而导致他神志偶尔混乱，才导致了他现在这幅模样。没有失去记忆的安逸，不愿意，也不能让阿潇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

        安逸坐在床上，防空自己，他说：“早先听闻明月湖风光旖旎，晨间浓雾未散时，宛如半遮朱颜的美人。如今有机会，便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阿潇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走到安逸身边，长发还滴着水。

        安逸起身，拿过一旁的布巾给阿潇把头发擦干。

        天色才亮的冰心院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宛如飘逸的轻纱，带着丝丝的寒意。

        早起的追月楼弟子集中在一个院子里练功，看到安逸和阿潇也只是询问了一下他们准备去哪，是否要他们陪同

        ，在安逸客气地指出想自己走走时，他们虽不是特别赞同，却也没有阻止。

        冰心岛上一条天然形成的溪水，溪水与明月湖湖水贯通，溪水在岛中央形成一方水池，使得整个小岛呈现出月牙状。

        安逸和阿潇无意间走到了一处幽静的阁楼前，阁楼周围载着高大的柳树，柳枝在晨风里轻轻飘扬。一座二层的阁楼在杨柳树的簇拥下显得沁雅脱俗，细长而卷翘延伸出湖面的檐角给整座阁楼带来了几分妩媚之感。这是安逸上岛以来所见的最符合追月楼所追求的清雅细致之美的建筑。

        阁楼一楼的门虚掩着，安逸和阿潇在虚掩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不多时，一直苍白的手从阁楼里打开了虚掩的门，随后一个身着灰色布衣，身体瘦弱，面色苍白的少年端着一个水盆，出现在门前。

        少年看见站在门前的戴着鬼哭面的安逸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水盆里的水要摇晃中几欲溢出。

        “你们是？”少年打量着悄无声息出现在阁楼前的安逸和阿潇，他想了想，问道：“两位是镜花门苏沐荣门主请来问公子治病的大夫？”

        安逸说：“唐突了小友，还请小友见谅。”

        看少年的衣着不像是追月楼的弟子，更像是奴仆，他的脸上有安逸没有在追月楼其余弟子身上见到的天真和干净。

        “先生太客气了。”少年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端着一盆脏水，“劳烦两位先生等一等，我先去把水倒了。”

        过了一会，少年把水盆和浑浊的脏水都处理了，这才又出现在安逸和阿潇眼前。

        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少年问道：“我他们说镜花门请来的大夫今天要给公子拔针，没想到先生到这里来了。两位是迷路了吗？”

        “对。”安逸也不反驳，顺着少年的话往下说：“我们是昨天夜里上的岛，不曾想岛上白日的景致和夜里看着并不相似，这才迷了路。”

        少年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安逸看了一眼少年尚未擦干的手，手指粗糙，显然平日里没少干活。拇指和中指有一层薄茧，那应该是习武留下的茧子。他想到了昨天夜里常忘言屋里忙碌的影子，与眼前的少年身量大致相同，顿时一片清明。

        想来，这孩子便是原本在冰心院伺候常忘言。

        “我正好也忙完了，可以带两位先生一起过去。”少年说，“对了，我叫阿涛。”

        “那就有劳小友了。”

        阿涛殷勤地给安逸和阿潇二人领路，安逸见他脚步虚浮，脸上虽然洋溢着真情实意的笑意，略显苍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身体情况欠佳的事实。

        “内外伤都不轻。”安逸心想。这追月楼倒是有趣，找了这么多追月楼的弟子来冰心院撑场面，功夫却没做到位，如此多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留意到院子中堆积的落叶和桌椅上的灰尘。原本院中的奴仆被调离，伤得还不清。

        “公子会好起来吗？”阿涛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询问道。

        少年目光清明，面上的担忧不似作伪。看来，原本的冰心院的人对这位少楼主并无芥蒂，甚至还颇为关心。

        “我也说不准。”安逸问：“你们公子之前，可有何异状？”

        阿涛闻言，想了想，摇摇头，“我记得那会公子变得有点不爱说话，不过公子原本就不是话多之人。所以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况且，试剑大会临近，大家都认为公子是专注于精进武功，便也没太在

        意。”

        “先生，公子真的是练功急于求成，走火入魔的吗？”安逸还没回答，阿涛又自我安慰道：“公子一定会好起来，对吗？”

        安逸问：“你们公子对你们很好？”

        “当然好。”阿涛毫不犹豫道。

        “公子是最好的人。”阿涛生怕安逸不信，补充道：“我爹娘送我来习武，可我太笨了，楼里没有师父肯收我。原本按门规是要被遣送回家的，幸好夫人和公子收留了我，我才能留下来。公子还会给我做饭”

        滔滔不绝的阿涛戛然而止，纵是再心思单纯，他也意识到了，堂堂少楼主给他做饭并不妥当。

        他偷偷地看了眼安逸的脸色，安逸戴着面具，他看不清，又见安逸没有说什么，这才稍稍安心，果断地转移了话题，“穿过这片紫藤花架，前面就是公子住的院子了。”

        安逸和阿潇来到少楼主院子里时，紫铃和嬛颜以及江游已经在此等候了。

        阿涛见了站在院中的江游时，身子条件反射般的微微发抖，安静地像一只鹌鹑。

        在几人的注视下，安逸逐根将扎在少楼主身上的银针拔下。他拔针的手法熟练，动作利落，几乎是众人没注意间，便已经将银针拔下。

        随着银针数量的减少，少楼主常忘言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颤动。

        守在一旁阿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最后一根银针拔起，床上的青年也随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房里，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极其轻微，落针可闻。

        常忘言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阿涛身上，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明。

        “少爷”阿涛颤声道，少年的声音带着希冀。

        “阿”常忘言张口，发出第一个音。

        站在床头的阿涛眼圈红了起来。

        不知来处的风，吹起了安逸额前的碎发。

        咚——

        常忘言的掌心在距离安逸尚有半臂之距时，阿潇掐着常忘言的脖子，把他按回了床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一瞬之间，站在一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常忘言突然向安逸出手，而始作俑者便已经被按在了床上。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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