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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鬼


众人被这一声惊得一怔,不由向后看去。只见魅影一闪,几人直愣愣倒下。

甩了下手上的血,扔了那随手从身上扣下的甲片,捡起地上长戟,折掉杆子,反手握住,冲进人群,瞬间倒下一大片。

而这只在几个眨眼间。

展霖想要制止,然三人合力围攻,攻势密不透风,硬接下一巨斧,震得虎口发麻。

这厢,祁钰还未回过神,忽觉眼前一暗,下意识后退几步,可这暗影紧紧缠着人不放。措不及防吃了两招,伤不算重,但伤在腹部格外疼。手中无兵器,但其实,即使长枪在手这种近身缠斗也让其失了作用。

岳恒见之忙去解救,然毫无作用。他眼中,那人已然非人,像是毫无知觉,明明伤到,却丝毫不顾,挥舞手中兵刃,招式简单利落,快而狠戾,无声,无息,肃然,阴寂,只有杀气。

不带有任何杂念,纯粹的杀气。

真如厉鬼一般。

祁钰也是这感觉,即使在战场上也从未见过如此杀意。

那双眼亮的吓人,让人不寒而栗。

惧意一闪而过,仅仅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臂腕一凉,戟刃不利,但也因如此,疼痛更甚。攥着手腕连退数步,伤上加伤,削筋断骨。顿时目眦欲裂,抽出临近士兵佩刀,可哪里还能握住?这身功夫几乎等于是废了。

如是,杀他也变成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即使有岳恒挡在身前,也不过是让祁钰死的更痛苦些。

所谓缠斗,几乎无用。岳恒眼中,对方根本不顾自己会受伤,不,也不是,会避开要害,然后加倍返还到祁钰身上。

那并不尖利的兵刃在其手中格外灵活,虽无章法却杂而不乱,针对要害,一个旋身加翻滚避开攻击,贴身近前,抬手一削,半截胳膊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让人头发麻。

可这并未结束。

岳恒接住刺向祁钰咽喉的尖刃,用力一挑,铁戟脱手,再一横,一刺,招中有招,直指人心口。拾得攥住枪头,顺势加力,只是让枪尖离了方向,刺向祁钰。岳恒及时收手,拾得也松手,后仰之时捡起地上佩刀横向一劈,饶是岳恒眼疾手快这一刀仍旧削去祁钰一块头皮。

一个后翻蹲跪在地,抬手接住落下的铁戟,一手持刀一手持戟,脚下用力,箭一样飞出去,几乎不见一瞬停顿。

岳恒对上眼前这小鬼也不觉心里发麻,并非他武功有多好,而是从未见过如此杀意,直白,阴狠,手段毒辣。

那双眼中似是唯有一人尔。

又过两招,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也将刀刃送入祁钰肋下,眼见寒芒又至,直接弃了刀,顺杆而上,左手一挥,岳恒躲过,一缕长髯落下。长枪抽回,齿刃划开轻甲,顿见一道血痕。却见他铁戟换到右手,直直插入祁钰颈间,再横向用力一划,穿破软骨皮肉,鲜血喷出一道弧度。

拾得立起,断肢、鲜血、尸体,让他所在看起来如同人间炼狱。

士兵无人敢上前,颤颤发抖。

直直看过去,眼中依旧只有一人--岳恒

握住刀柄,铁戟落下

‘锵......’

后半截犹在祁钰尸体上。

反手握住,双臂横在身前,蓄力冲去。

岳恒不敢怠慢,忙挥枪,以攻为守,以退为进,始终不让拾得近前。

要的便就是这个。

断刀飞出,直接从人腰侧穿透,手中巨斧失了准头,劈在空地,那人一口血喷出,扭头看了眼,不甘心的倒下。

岳恒也是惊愕,竟着了这小鬼的道。

拾得扬声喊道:“祁钰已死,尔等乱贼还要负隅顽抗吗?”

努力平复气息,握着铁戟的手微微颤抖,垂在身侧,掩饰不被看出。早已虚耗数日,这具身体哪有时间和力气陪他玩?杀了祁钰已是凭着那股气劲,再打下去,根本没有胜算。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

目光几乎同一时间聚在岳恒身上。

抬头望天,长声一叹。

“你们去吧”岳恒如是说。

而他,双手握紧枪杆,目光直定。已然背弃朝廷,做了不忠不仁之事。万不能再辜负豫王,做那背信弃义之徒。

那手持双锤的大汉也不愿走,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他恨极了眼前这个小鬼“呀哈!”挥锤砸过去。

士兵之中亦有豫王府死忠,一齐攻上来。

展霖忙去护救,这两人无论哪一个以拾得现下状况都敌不过。拾得左闪右躲,咬着牙混入冲上来的士兵之中。

长枪灵活,双锤力大,展霖应对也是十分吃力,右腿使不上力,也受不得力,体力不支,连带反应也迟钝许多。

“噹!!”一声,余音久久不散。

展霖拼力硬生生接下一锤,寒芒又至,旋身躲过,枪尖插入身侧地底三寸余。横剑压于枪杆,逆势而上,铁器相较发出清越铮鸣,岳恒只觉手掌发麻,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展霖已至跟前,剑尖点、拨、抹,不得已兵器松手。岳恒双手持拳虚晃一招,转身想要去拔枪,青芒一闪,落至颈间。

静了一瞬,岳恒想说:要杀便杀!

可抬头看去,对面那双眼沉静、安定、温润......唯独没有一丝杀意。

“让他们住手!”展霖如是说。

未等答复,重物袭来,展霖收剑,侧身,挽剑一转,铁锤落地,那人后退几步,怒目圆睁,双手握紧另一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来。却不想,腰背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半路失了力,铁锤砸在自己脚上。

拾得拔出铁戟,退到展霖身侧,目光紧紧盯着眼前,地上死尸越来越多,却在无形中被逼的步步后退。

眼下,已然不是岳恒说的算了。

岳恒自嘲一笑,笑声在胸腔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想想这辈子,活得真是不痛快!

他望向展霖:“杀了我吧!能死在你手中也算善终!”

言罢阖上眼。

展霖轻轻摇头:“还有机会”

机会?说好听是弃暗投明,丧家之犬而已,再能如何?

罢了罢了!

岳恒抱拳:“展帅动手吧!”

未有动静,岳恒睁眼,已然一心求死,干脆心一横,冲上去梗着脖子往斩业剑刃上撞。

展霖收剑,避过。

拾得见了不由恼火,要死就死,为何还要污了别人的手?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岳恒笑声不止,老泪纵横,一抹脸,恨道:“展帅连个痛快都不肯给岳某,也好!岳某行军行伍十余载,战死沙场才是宿命!”

拾得不由蹙眉:不好,他这一席话怕是将旁人战意也激起来了。

果然,那些从心底臣服效忠于豫王府的士兵握紧兵器,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岳恒拔出长枪,随着他一动,众士兵也攻上来。

拾得强撑着,混入人群专攻下路,隐隐觉得喉间干甜,使尽咽了下,眼角余光瞥见手中铁戟,刃边已是破烂不堪。这些士兵披坚持锐,想要一击毙命太难,想要重伤也要找准角度,否则撞在铁甲上相当于白费力气。

不防被划伤胳膊,这才发觉,这身轻甲已经几乎快散了。

方才被拾得刺伤那人捡起铁锤,怒喝一声抡过来。身体反应比意识还要快,翻身躲过,再要起身时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不由晃了下。而那大汉看准这一瞬破绽,转了个身持锤砸下。

“噹!”

千钧一发之际,展霖赶来横剑挡下,却也只是用自己挡在拾得身前。铁锤与那胸膛只隔着斩业寸余剑身,被那排山倒海的力道激的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呀!”

一声凄厉。

拾得忽然蹿起,将铁戟插入那人眼中。惯力使得人被撞倒,拾得蹲坐在他身上,两脚踩在其肩臂,握着铁戟施力转动,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再一扬一落,痛嚎声被尖刃封入喉中。

拾得转过身,目光环望众人,一步一步走近过去......

...................

镇国公府凭空多了一位小公子,据说是雁北城遗孤,豫州之乱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亲昭封赏无数,九皇子亲自宣旨,如今也算是认祖归宗明楣耀祖喜事一桩。

这事儿最高兴的莫属林蔚,听到消息那刻笑的像个大傻子,穿越整个军营‘老大,老大!’喊得亮堂爽快。

最不高兴的即是张屹山,怎么也想不到这小泼皮竟摇身一变成了展府小公子,真真儿世事多变。

全军上下对其亦是恭恭敬敬,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日雪山清叛,展云小公子将展元帅护在身后,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地上许多碎肢恍如地狱,那癫疯的模样愣是吓得许多人不敢上。

据说豫王年迈,早已被架空,故而祁钰这个罪魁祸首死后,圣心宽仁只将其削去藩王之位,贬为庶民。至于私通外敌,胡杨仲一人抗下,落了个奸细的罪名,判凌迟。

展霖只在回营时清醒过来,玄铁弓张成满月将百丈外,敌军主帐高挂的长生旗射穿。

然后就一直昏迷。

军中多是些赤脚大夫,只会摇头叹气。蒋镒见了便会上去骂:“你到底行不行?啊?”

严青靠着帐梁一言不发,眼刀冲着苏阳一发接一发。

苏阳实在忍不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想?是提前谋划安排都已妥当,可其中变故......算了!我不与你讲,讲了你们这群只会动武的粗人也不懂!”

侍卫来报说又有人自称名医前来,近日或‘走投无路’或‘一腔热血’来军营谋生的人格外多。

苏阳挥挥手让人打发了。

蒋镒起身骂道:“奶奶的!十有八九是敌军派来的探子!待我将他们斩了!”

被几人一顿好骂。

不由觉得好笑,谁能想驰骋疆场人人敬畏的统领大人,私下相处方式竟也是同普通人一样。

“老大你醒啦!”林蔚惊诧。

“嘶哈......”短暂麻木之后,浑身发疼。揉揉眼眼,不太适应的半眯着。

林蔚一直守在旁边‘尽孝’,见其醒了,嘴角几乎咧到后脑勺。

拾得,不,该叫做展云。

张张口:“饿”

林蔚忙不迭出去寻吃食,已然过了饭点,硬是从炊事营抢出来一捧麦粉,被拿着菜刀追了半个军营。

主帐里有炉火,烧开水熬成糊。

‘呼噜呼噜’喝下肚子,热乎乎,舒舒坦坦,顿觉这才是活过来了。

展云该吃吃,该喝喝,待在主帐,忽视所有人目光,张屹山管他叫“没良心的死白眼狼”

没辩解,究竟是谁救了谁,没人说得清。

看了眼塌上之人。

他不会死。

褚愿加身,任何人都要不去他的命。

展云

每每被人唤起这两字,便会无比欢喜。

天下间最耀目的姓氏,生入族谱,死入祠堂。

再不是孤苦飘零一个人。

四下无人时,便会默默念及,连做梦都会笑醒。

让林蔚弄来些白米,炉子上架了个小锅。守在火炉旁静等着。看到锅中烧到咕嘟咕嘟冒泡,黏黏稠稠,香味之中略带一丝甜意。

月上西梢,夜静无声,悠悠睁开眼,见竖梁布帐,又闭上,想要再梦一会儿。

“醒了?”

盛出一碗米粥端过去。

“嗯”他应了声。

一灯如豆,稍稍离塌边放远了些。

接过粥碗,吹了吹,尝了一口才发现不凉不烫刚刚好。

“这确比醒了就灌一大碗苦药强太多!”展霖看着眼前的人,轻轻一笑,霎间清风霁月。

展云拿过碗,又去盛满:“是吧!我醒过来第一感觉就是饿,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呵呵呵”他被逗笑,捂着胸口,试图压下痛意。

纪平的墓碑立在雪山之上大概的地方,展霖单膝跪在那墓碑前许久,许久。

不远处,苏阳沉沉一叹。

千万人翘首以盼他说的每一句话,渭河北如人间地狱,渭河南人心惶惶,多少人背井离乡,多少人思念成灾。展家百年积威,如今聚于他一人,他做的别人都做不到。

从站出来那一刻,他便再不是一个人,他肩负的是整个天下。

这样的人,连一丝私念都是过错。

北蛮拔营退军,像是料定祁军不敢追击,扬着旗子带着之前抢掠的胜利品声势浩荡,那架势看的靖北军所有人咬牙切齿,堂堂大祁地富广袤却被这群蛮人当成了自己花园牧场。

“总有一天我们会将失去的统统找回来!”

北方吹来的风带着沙吹红了眼。

国殇,何其哀哉!

任凭一腔热血逆流成伤。

朝廷上长长出了口气,谈和之事这才算是彻底落定。圣旨从京城送到前线,满篇褒奖勉慰之词。

展霖呈上帅印,及奏疏: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圣上批奏‘准’!

庆功宴上,二十坛御酒兑了水,分到每人手上,展霖依旧先酒祭英魂。

如此靖北军留在了渭河边上,遥望对岸等待着故里重回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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