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木门咣咣作响,老翁吓得一抖,站起身来,不过他没有去开门,反而向后退了好几步,这门本就不结实,门后的人似乎又很多,很快门就被撞开了。
那群人撞开门之后向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谢遥脸上。
“就是他!”一群人里各种各样打扮的人都有,迅速上前将谢遥围住,谢遥倒没觉得有什么,那个老翁倒是动作很快,从后门出去,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又全都跑到了屋里来,但此刻却好像显得底气不足,似乎对谢遥有所忌惮,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有人喊了一声。
“恶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话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口,他说的话虽严厉,但显然中气不足,语气迟疑,他们本就威势不足,此言一出,又降下去大半。
谢遥好整以暇,又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慢悠悠问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恶行?”
之前喊叫那人说的话不咸不淡,但在他们眼中却似壮了声势,且大门大开,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七月十五那日,你是否在菩提禅院!”
谢遥隐隐察觉不对,嘴上还是应了:“是又如何?”
“你既然承认了,倒也省去一番饶舌功夫,诸位,菩提禅院的佛友便是被此人所杀。谢千风心术不正,修炼邪门妖术,如今又变本加厉,造下无数杀孽,此人早已堕入魔道,是为武林公敌,今日我等就要为武林除害。”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蓄势待发。
他们若是想动手,找什么理由都是一样的。可这些人看起来又不像是惯于挑事的穷凶极恶之辈,明明每个人都年纪大出自己不少,却明显都带着怯意。看来这武林第一人确实名头太响,过了这么久,威慑力都强悍如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谢遥也站起来,穿过那些人走到门口:“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我们出去打。”
谢遥虽然官职不大,也是为朝廷效力的,不料此次出门闯荡,说话行事越来越像草莽匪类,这地方无人管辖,当街打斗也没人管,站在大太阳底下,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次干这种打架斗殴的事,还是幼时不懂事的时候和人闹着玩。他本不想生事,可事到如今,都有人找上门来挑衅了,这种荒芜地界反倒成了好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可这些人明显又对他有所忌惮,谢遥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去,无一人动手,甚至还有人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
“老子和他打。”
来人名叫智空,无论名字还是样貌都像个和尚,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走到开阔地界,就已经赶不及要动手了,他似乎受过很重的伤,面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很难看清他的脸,唯独降魔杖上面的斑斑血迹看得清楚,可即便是血,也是深浅不一,各种颜色,智空笑得癫狂,随着手中禅杖狂挥,引来罡风阵阵,那阵风穿云裂石,本该是阳刚佛气,可他的气息明显十分阴郁混浊,如同自修罗而来。
谢遥在一旁小心应战,智空的年岁比他大上许多,加上他如此好战,两人的根基必有差异,加上智空招招都如发狂般横扫而来,每接一招耗力甚巨,现在还尚可支撑,可如此下去,必定很快气力耗尽。
他起先想着,智空身经百战,拳法和杖法也是经过千锤百炼,和他硬碰硬必然沾不上光,很快就会感到疲惫,可打着打着,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丝毫不累,反而像是渐入佳境,不断被激发出更大的力量。
到了后来,他甚至将智空手中的降魔杖挑飞。智空眼见法器脱手,又于空中崩碎,居然毫无反应,突然痛苦万分,跪坐在地,他如同在瞬间置身冰窖,不住得发抖,身上又燃起火苗,迅速扩大蔓延,还没来得及多作挣扎,只在须臾之间,智空就化作一团灰了。
围观的那些人先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有人指着那团灰惊恐道:“你们看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邪魔妖法啊。”
人群中突然议论纷纷,谢遥此刻才真正发觉问题不妙,他只怕是入了圈套,如今一举一动早已被设计好了,他抓住了叫得最欢的一个人,那人正絮絮叨叨说着他容貌为何如此年轻,话未说完,就被谢遥扯着衣领,拖到了面前。
“是谁派你们来的,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那个道人咬着牙,并未因为他下的重手而客气几分:“居然说好处,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无人知晓。”
谢千风从前的事他不知晓,前些日子的倒是可以说一说,“菩提禅院的事,你们又没亲眼见到,道听途说,如何能信?”
那道人冷哼:“我们又不单单仅为了这一件事,在场诸位谁不知道,谢千风嘴上仁慈,可每次比武却心狠手黑,把每个人打得惨不忍睹,哪怕言语未提,但所作所为无不是极尽羞辱,他名为剑侠,所作所为却和魔头无异,十三年前,乾坤阁给他算命,说他是邪魔转生。依我看,江湖中最近的几桩血案说不定也是出自他手,慕容城主说了,谁若能提供你的线索,赏金百两,若能抓到你,蜃楼城的全部宝物他将全部拱手相送。”
他说的这些,谢遥从不知晓,至于血案的事情,他也同样这样想过,只不过在那些人眼里,已经不是查案的人,而是变成了作恶的人。
先不论真假,如今看来谢千风除了行侠仗义的事,得罪的人也不少,在场人多,如果再打下去,只怕误会越来越大,谢遥正想着如何脱身,他的身体却出现了异状,头脑昏沉,身体中的力气好像全都被抽干了一样,他起先还勉强支撑,后来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他手中紧握着剑,尚有一丝神志,可已经使不出来任何力气,偏偏又是在这个时候,众人围着他虎视眈眈,谢遥本以为必死无疑,可那些人也并未趁人之危动手,反而更害怕了,好像还有人指着他说,他杀气腾腾,快些逃命吧。
他们好像生怕像方才的智空一样灰飞烟灭,不仅没有趁机杀他,反而一个个匆匆逃跑了。只有那个领头的道人仍然咬牙切齿,多留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谢遥闭着眼,他体内气血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从头到脚都在发热,偏生又觉得寒冷无比,心脏跳得极快,他从不记得自己得过什么大病,也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等他恢复了神志之后,偏偏整个人又好得不像话,神清气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得不说高人就是高人,行事高深莫测,到头来不用自己挨骂挨打,全都落在自己这个倒霉鬼身上了。如今看来,谢千风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讨厌他的也真不少。这一路好处没捞着,光被追杀了,看来大侠也不是这么好当的。谢遥之前听着那些极尽吹捧的江湖故事,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如今倒觉得有点意思了。
缓了一会儿,谢遥也觉得身体并不会再有刚才的不适,赶紧起身离开。这里地方不大,房屋却建造得很乱,道路纵横,像是条迷宫似的,容易迷路。
他再度回到刚才那户人家,发现这里不仅是老翁不见,那几个孩子也不见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邻里全都闻风而逃,巷里空空荡荡,谢遥又回到屋里到屋后查看,老翁家后面堆积了不少杂物,如果把那些废弃的锅碗瓢盆推开,就能发现破损的土墙下有一个狗洞。
他环顾四周,附近似乎没有人在,幸亏这土墙也不高,于是他三两步就跳上了墙,站在高处看远方,远方比他们住的地方还要凌乱,房屋倒塌,墙皮和屋顶散落,他走过去转了几圈,不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连猫狗老鼠都没一只。
等他又原路返回想要离开的时候,路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她身形消瘦,抱着装满湿衣服的木盆,站在逆着光的方向,似乎在看他,等谢遥再仔细看的时候,那女子又一直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她孤身而行,被陌生人这么直勾勾看着,或许确实有些太过冒犯,
“姑娘,请等等。”
她缓缓停下,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也不似被吓到的样子,只是又伸手扯了扯头上裹着粗糙纱巾,起初不过是遮在头顶和侧脸,如今却是连大半边脸都遮住了。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见怪。”谢遥伸手指了一下,“姑娘可知那户住着老翁和孩子的人家?刚才有人闹事,归根结底也是怪我牵连了他们。”
那个女子动也没动,只是站在那里说话,她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没有什么当地的口音,听起来很清楚:“你不用担心,这里本就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别看这里许多人年纪大,孩子们又少不更事的样子,可在怎么活下去这方面,未必不如你这个外乡人。”
她又费力托了拖手中的木盆,见她这么辛苦,谢遥本想帮忙,却被女子谢绝了,她走得很慢,步伐也不太稳,等谢遥要走的时候,那女子又开口叫住了他。
“公子。”她声音虽沙哑,但其实很好听,说话也如断冰切雪般利落。“都说大隐隐于市,可并不是只有舞刀弄枪的才是江湖人。街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来历不明,我知道公子武艺高强,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要小心谨慎才是。”
她这些话就好像在说她自己,虽是农妇打扮,可言谈举止,和世间大多农妇都大相径庭,又突然这样交浅言深,偏偏说的又都是对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谢遥都听得很清楚,他微微点头:“你说的对,是我轻忽了,多谢。”
女子始终没有回头,或许也不知道身后的人满怀疑惑地看了她许久。很快她回到自己的家,将那个大木盆缓缓放下。本来要去做饭,床上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又慌慌张张地去哄孩子。
这里实在不是个宜居之地,屋里原本干干净净的地方,风一过,很快又积了一层尘土。
她并未关门,之后门外出现了一个男人,跃入他眼中的是灶台旁零星破损的几个锅碗,还有床边堆积的旧衣杂物。他试图找到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像是一张琴或是一幅画,或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有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愣了一愣。
他干咳两声,示意自己的到来:“他没认出你吗?为什么不告诉他?”
女子似乎早就察觉到背后有人,头也不回:“是你啊。”她拍了拍怀中的婴儿,“我已经老了,声音也哑了,如此相见,又有什么意思?”
男人有些惊讶于她能认出自己,可眼中仍有怀疑,似乎并不相信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
“廖小玉之所以艳名在外,并不仅仅因为她有几分姿色,会抚琴弄曲,更重要的是,她尤擅花言巧语,并且过目不忘。况且你这么特别的人,又那么恨他,如此与众不同,我想忘记都难。”
孩子已不再哭,眯着眼睛渐渐睡着了,廖小玉将他轻轻放下,男子还是问出了口:“这孩子……”
“捡的。”
男子沉默片刻:“这地方不太平,你若愿意,我可替你找个更好的地方安度余生。”
他对面的女子缓缓摇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人情冷淡,人们各自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从来不会有人问我的过去。若是让你这般无趣的人另找去处,只怕我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吧?”
男子再度沉默,许久才道:“那个人,他身边的人并不叫他谢千风,而他的容貌如同少年人,家世背景都有据可查,你不觉得奇怪吗?而且最近关于他,也多了不少奇怪的传言。”
廖小玉答道:“他很喜欢听我唱歌,我与他也只谈风花雪月,其余的都无关紧要。知己贵在交心,这花花世界从不缺流言纷扰,可何必为了俗人偏见,让自己日夜烦恼。我和他都早就习惯。至于那些传言,他的为人如何,你自己清楚。”
她此话一出,男子也想到了许多,很多年前,那个人自己都自身不保的时候,还能顾及救人,所以许多人都不信他会害人。而凭他对这二人的了解,廖小玉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对。他们万事万物不萦于怀,倒显得他庸人自扰。
等到那个男人走了,廖小玉又收拾起屋子,无意间一瞥,看到一尊魔神像放到了窗口,是那个住在隔壁的老头子放的,他经常说些奇怪的话,还让他们和他一起试着念古怪咒文,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廖小玉从来不信这些,早就和他说了不要送来,可他还是不厌其烦,一次次把这些破玩意送来。
她正要把那东西丢出去,可是却如中邪一般,那东西刚丢到半空,又原路返回到了她的手里。等到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魔神像又脱手而出,到了另一人手中。
有一个打伞的人坐在门前,她的伞是黑的,衣服也是黑的。一头披散的长发看起来柔顺非常,唯有两鬓已经斑白,她穿着华贵典雅,从头到脚每一件配饰都很精致,绝对价值非凡,可偏偏看起来又不那么张扬,如果单看背影,定会觉得她是以为一位美貌的贵妇人,可她一回头,却是脸颊凹陷,双眼突出,长着一张可怖的凶面。
“廖姑娘,为何要扔啊?”她摩挲着那尊魔魔神像,低声道:“虽然制法粗劣,但拜神贵在诚心,还算不错。”
廖小玉用手扶住大门,警惕问道:“你是谁?为何坐在我家门口?”
凶面女人缓步轻移,将那尊粗制滥造的魔神像放到屋里,又走到廖小玉身旁。
“我可不是方才才刚刚认识你,廖小玉,比谢千风消失的时间还早。当年你失去消息之后,黑市可是有不少人重金寻访你的消息,你也许觉得那些一掷千金的人很愚蠢,花钱买这么无聊的消息,可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无聊的人。”
她说着话,一只手抚上了廖小玉的脸,这里风沙很大,生活艰苦,廖小玉年纪也不轻了,眼角眉间都有了纹路。
凶面女人轻声叹气:“红颜悲白发,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何将自己放逐至此。”凶面妇人根本没有使什么力气,廖小玉却觉得很不舒服,被她碰过的地方像针扎一样痛,那种阴恻恻的感觉,躲也躲不开,动也动不了,直到她收回了手,廖小玉的身体才能渐渐活动自如。
从见她的那一刻起,廖小玉就知道这个女人绝非善类,只是不知有什么盘算,她愈发紧张戒备,身体也渐渐僵硬起来,身旁的凶面妇人仍是轻轻松松的模样,“小玉,对于鬼神之说,你真的一点都不信吗?”
廖小玉冷哼一声,颇为不屑:“无稽之谈。”
“我虽说了那疯老头几句好话,但你可千万别和他比啊。就算是菩萨庙,这个想多要些钱,那个想多要几亩地,哪个神仙也不会通通都如了他们的意。实现愿望也要分人的。只有有用的人才能有面见神明的机会,所以神明不会实现他的愿望,你的倒是可以考虑。”
“为何与我谈这些?”
这里空空荡荡,人全都跑光了,只有这个奇怪的女人,廖小玉不信她,可是没来由的很怕她,这现在的情况,想跑估计也难,只好尽力拖延。可她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凶面的异常,从她这个人到她手中那把伞和衣服,总能把她全身笼罩在黑暗里,材质也十分特异,在这种酷热之地,撑伞遮蔽日光很是常见,并无不可,可她进屋时都未曾收伞……
“若要遁入空门,也要看看是否有慧根佛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幽冥界的那位大神,对你这样的美人感兴趣,准确的说,对和那个人有关的人都感兴趣。”
她的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弱了,廖小玉只感觉危险的气息将自己层层包围,她心一横,使尽了全身力气推了过去。
凶面妇人倒下后,廖小玉听到了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东西摔碎了,又像是一捧沙散开了,那种奇异的感觉无法形容,不过她再也顾不得太多,也不敢再多看,只能拼尽全力向外跑去。
可身后很快又吹来了一阵阴风,廖小玉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刚才听到的声音一样,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的意识开始流失,很快的,原本面色枯黄的廖小玉,忽然间变得神采飞扬,举手投足的做派也大不一样了。
她轻轻活动自己的双手和腿脚,举头看着天空微笑:“果然,在人间行走,还是有具身体更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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