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古代：风雨江湖（完）

转眼间冬去春来，水谨意改完一天的奏折，换上新的春装，一身暗紫色的衣裳着在身，绕着魔教走了一遍。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处处散发着草长莺长的生机之气。空中盘旋的云雀扯开歌喉唱着对春天的赞歌，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水谨意满意的负手绕一圈，回到了最初的房间，叫醒了还在睡觉的番图，“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番图机警的一个翻身坐起来，惊喜的掐了掐自己，发现疼之后，一把拥住了水谨意的脖子，“好呀！地方你定，我绝对会好好跟着的！”

        水谨意轻呵一声，拉开他抱住自己的手，弯腰开始收拾起了包裹。魔教现在一切走上了正轨，他也写好了传位书，嘱咐好了在旅行过程中为他通风达信的人。

        魔教的势力遍天下，由信得过的人加密传递消息，还是可以做到的。水谨意信任自己管教的教，就像神明应该对自己的信徒保持信任一样。

        作为一个合格的光明神，水谨意认为自己有将足迹踏遍天下的需要，又恰巧孟阮到现在为止还是在迷惘中徘徊，作为一个处于儿童期的花朵，水谨意认为自己有照顾幼崽的责任。

        旅途是在四月末正式开始的，水谨意一左一右的牵着番图跟孟阮，腰间挎着一个蓝色小包裹，坐上了魔教打造的马车。

        他们三人穿着近乎一样的布衣，带着草帽，远远望去除了番图略显肥一点，其余地方竟差不多。

        旅途的第一站，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青樟城。

        水谨意带着番图在早市上选了一只漂亮的大母鸡，还给最初的人家，这才又带着两人去韩氏山庄远远的望了眼。

        跟之前相比，这座山庄的面积更大了些，人也要比之前广了些，孟阮认出了人来人往中有几个是面熟的长相，他想向前询问，可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顿住了脚。

        水谨意将他的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出声道：“你的父母就葬在韩氏山庄里，是韩扬辰吩咐的。”

        孟阮低下了头，本以为不会流泪的眼里却又温热了起来。

        旅途似乎旅行了很久，水谨意带着身后的两人，走遍了这片天地的大江南北，看尽了世间的繁华与落魄。水谨意问孟阮，“你觉得仇还重要吗？”

        孟阮说，“重要。”

        但也不是这么重要了。

        又是一年的冬季，祭拜完父母的孟阮踏着初雪向着客栈里走去，却恰恰看到了水谨意擦拭剑的模样。

        他神情微怔，装作无事的走进自己的房间，靠在门上缓缓的滑落了下来，心里谈不上什么情绪。

        最后的一站，是那座破落的小城，番图很激动，蹦蹦跳跳的往曾经他们住过的房子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介绍这座城的种种细节。

        他一直将这座城记着呢，不只是因为这是他跟他的契约者第一次默契的见证，更是因为这里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这里跟韩氏山庄不一样，他们住的房子是他们自己找的，他们自己收拾的，处处都留着他们的痕迹。番图抚掉门檐上的雪，踏着软穴推开门，笑眼眯成了一条缝。

        “我记得我说过我要养你到二十五岁。”

        水谨意远瞧在屋里蹦哒的番图，却连院子都不进，只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他脚下走过的脚印在身后留下了长长一串，但很快就被飞雪填满。孟阮点着头，视线不停的落在水谨意手上的银剑上，竟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韩令殊没有死。”

        “怎么可能？！”

        孟阮下意识反驳，可却又知道水谨意从不说假话，不由的升起了一股侥幸的心理，“那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

        水谨意摸了摸剑柄，实话道：“因为他一直呆在韩氏山庄里，他对你很失望，但他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跟我说，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他不会还手的。”

        因为他信任你。

        “他还跟我说，他觉得他已经活够本了。”

        所以他即使知道毒是因为你下的，他也不曾恨过。

        水谨意将那把剑从身上取下来，放进了孟阮的手里。正值细雪纷飞，他的眉眼在雪中尽显凉薄。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掉你？”

        孟阮提起剑，平日里稳定的手，此时却在握着剑柄的时候都在颤。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共同相处了两年，又有谁不会产生些情绪呢？

        他不可否认，在一些地方，水谨意也曾真的让他感动过。他痛恨自己做不了决定，水谨意却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将胸膛刺进了剑里。

        那一刻，记忆中的重演跟滚烫的血液，让孟阮瞬间松开了染血的剑柄，无措的不知该看向何方。昏沉的天上飘着雪花，落到了他的肩头与身上，许是天气太寒，他的全身都在发着冷，仿佛冻得连血液都凝固了。

        “谨意你看！”

        番图从桌上拿起曾经小狗们喝水的碗，笑意洋洋地向后看去，却在看到身后的血红时愣住了。

        【乖，不要过来，我不会有事的，以后到墨谷找我。】

        可…可是。

        【乖。】

        啪——

        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风雪吹进了番图的眼里，被眼泪融化掉了，他咬唇颤身呼吸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滚烫的落在了脸颊上。他想开口喊水谨意的名字，想拉开孟阮狠狠地咬上他一口，撕下他一块肉。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就只听着水谨意在缓缓道：“如果我的死可以让你彻底放下怨恨，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好好的照料魔教。”

        他没有听到孟阮的回话，但他想他一定是答应了。水谨意告诉他不让他过来，那他就不会过去的。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信他，他永远会信他。

        寒风呼呼地啸着，鲜红的血落在了雪原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番图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却止不住心口的疼。他听到随风传来的呢喃里是水谨意的声音，也听到了剑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声，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推开孟阮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水谨意…呜…”番图语无伦次的用手堵住水谨意向外冒血的血洞，双眼发晕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个劲儿的把他往怀里揽。

        “没用的…”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受伤。

        水谨意摸着番图柔顺的发丝，扬起了一个笑，“我记得你从前问，为什么我对你笑，那是因为，你说我笑得好丑。”

        苍白的脸将他的笑印的异常脆弱，他拍拍番图的手让他安心，在他的怀里柔柔的笑着，“番图，还记得我们之前讲的故事吗？”

        “是那个杀不杀父母的故事吗？”番图抽泣两声，呜咽道，伸手想抓住渐渐消散的水谨意，手却直接从他的身子里穿了出去。

        “嗯。”他在他的发顶虚摸着，声音很轻很轻，“孟延郞想要杀掉韩令殊，为孟阮铺路，没想到事情没得逞，被白询见了个正着，就向他撒了气，我无意间找到了白询，当着众位的面杀死魔教教主，公布了孟氏山庄的丑事。

        孟氏山庄落败后，孟阮怪我，恨我，亦恨韩令殊跟白家，他没有地方诉说，也找不到一个人聆听，对他而言，我们都是仇人，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更不是好人，所以他起了杀心，他也这么做了，现在只是轮到我了而已。”

        水谨意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无声的叹息了下，“我以前以为，一个从小就因为他人失去父母的孩子，会不忍心让另一个无辜的孩子与自己有同样的经历，却没有想过，抚养仇人的孩子需要顶着的罪不少，被仇人抚养的孩子需要顶着的压也不少。”

        他又抚了下番图的脸，在他的注视下随风散去。番图僵住了手，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

        这就是你当初跟我讲的故事吗？

        ——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活在罪恶中不如让他直视罪恶。

        ——在孩子眼中，他的父母也是世界上最亮的一颗星星。

        正值黄昏，夕阳洒遍了大地，一条淡黄色的狗顺着荒凉城池的街道，走过一家卖狗肉的铺子，渐渐消失在了夕阳的方向。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熟悉的可怕，只不过这次，已经没有那个在拐角处拿着伞等着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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