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珊珊走进郁澄院,见到大伯与大堂兄正坐在正厅上喝茶,她过去行了礼,假装未曾看到父子俩热络的笑容,转身进了祖母的卧房。
祖母高氏正合眼卧在榻上,由两个丫鬟捶着腿。她上前问安,祖母慢慢睁眼,挥退下人,指了指榻旁的绣凳。她坐上小凳,拿起木槌轻轻捶着,祖母又合上双眼,低声道:“方才你大哥与我说,礼部尚书已劝动汤相过几日一齐入宫,叩请国主下诏凤选。”
珊珊落槌的动作停了一瞬,复又仿若无事地继续捶着。
“你也算是读了些书,行了些路,总该长点见识,说说有何看法。”
珊珊沉默片刻,低声道:“国主自登基以来革旧立新,锐意整顿朝纲,如今颇有成效,且北疆战事已起,此正是扬显国威之时,凤选之举,并不妥当。”
“立后之事关乎国本,定分止争非一日之功,难道北疆失地不复,国主便不得立后?”
“祖母所言甚是,然立后并非一定要凤选。”
“你可知何为凤选?”
楚朝历代王后,或由国君钦定,或由凤选择出。凤选极为严苛,不拘门第,凡有意愿的人家均可向官府报送,先由各州府对适龄女子进行初筛,而后教习三月,诸子百家、礼乐书数、仪容德行,均在考察之列。三月后朝廷派人到各州进行阅选,再将选中的女子送往长安教养半年,由掌教的太学士、百家鸿儒及宫中女官一同推选优胜者十人,呈送陛下御选。最终王后便从这十人中选出。
珊珊停下动作,她当然知道何为凤选,只是不明白祖母是何用意,“祖母似是笃定国主定会下诏凤选?”
“你大伯辞官多年,定涛区区一个礼部员外郎,全靠岳家提携,还自恃清高,不知曲意逢迎,也吃不得苦,不愿外放地方,”祖母睁开眼坐起身,叹了口气,“他们父子,自诩读书人,却全无傲骨,尽盘算些旁门左道……”
珊珊给祖母递了茶,老太太抿了一口,又道:“我不瞒你,对这父子俩的行径我极为不齿,方才也已训斥过他们。但若单论凤选一事,的确不无可能。今上勤政爱民,高瞻远瞩,凡事无不在其掌握之中,对立后一事,定是早有成算,若有钦定之人,便不会令后位空悬置今。
你所言不错,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凤选不合时宜,但长年征战,损耗极大,咱们耗不起,金荻更耗不起,这场战事不会拖得太久,至多一年,便是凤选的好时机。”
“祖母之意,是想让我应诏凤选?”珊珊有些惊讶,祖母向来觉得她不知规矩,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祖母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冷声道,“不错,你自小被你母亲惯得任性妄为,全然不似大家闺秀,我往日训了多少回,你仍是丝毫不改。但你确然是个才貌俱佳的孩子,宗法礼制,你并非不会,只是不愿遵从罢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好似一个能工巧匠,对着一块裹着璞玉的顽石,使尽看家本领也无法破开厚重的外壳一般无奈。
“这两年我替你看了许多人家,门第高的,担心你嫁过去受欺负,家世平庸的,恐怕又委屈了你。当年之事,确是你大伯错了,我当母亲的,未能管束好他,你心中有怨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凤选一道女子而言却并非坏事。
且不论提携娘家的问题,应召凤选称得上是天下女子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光明的路,便是最终未能嫁入王室,应选的女子总能学到些本领、长些见识,多几个闺中朋友,若得教习先生青眼,更能传出美名,将来不愁没有好人家。
你父母去得早,又无同胞兄弟,在亲事上必得自己多加思量。早前你说要为父母报仇,我拦不住你,如今叶氏逆贼业已伏诛,女儿家就别再出去闯荡了。王妈妈已将流照斋收拾妥当,你就安心住下,要嫁王室公卿也好,殷实小户也罢,我这把老骨头总还能为你铺条路。”
珊珊用力地眨眨眼,心中五味杂陈,祖母与她并不亲近,却费心为她筹谋至此,她不愿拂了老人家一片心意,却仍是只能跪下道:“祖母耗费心血为孙女的将来打算,一片慈爱之心,孙女感念不已,只是……孙女在京外仍有要事未了,请恕孙女一时不能侍奉在侧,待到事情了结,听凭祖母处置。”
郁澄院正厅中,白定涛眼看祖母与白珊珊谈了半晌,低声道:“若是祖母能劝动珊珊那是再好不过了,父亲当年与三叔闹得那般难看,连带着我对着珊珊都有些不自在。”
白志徽重重磕了下茶杯,怒道:“你这小子浑说什么?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昔日叶贼篡位,朝野上下无不退避三舍,白武倒好,为个大将军之位去投了定南军,简直有辱白家门楣!与他分家别住已是留了面子,实在应将他从族谱上除名才是!”
白定涛忙拽了拽父亲的袖子,“父亲小声些,让珊珊听到如何是好……话又说回来,三叔本就是镇守边疆的武将,若他如父亲一般说退就退,那边境的百姓怎么办?”
“他一个武将,天高皇帝远,自然无妨,为父可是文官,当年若不退,还有没有命活到今天都不知道!”白志徽用力抻了抻袖子,没好气地瞪了长子一眼,却仍是放低了声音,“平阳郡主的庶长兄、先福王唯一的儿子,叶贼不还是说杀就杀了,乱臣当道,朝野上下谁不是提心吊胆,偏白武铁了心要去戍边,最后还是被叶贼害了。”
白定涛无端受气,不满地嘀咕道:“父亲分明是不满三叔乃是庶出却得居高位,而自己当年只是末流小官……”
听闻此言,白志徽立时气得眉毛倒竖,举起巴掌就要教训逆子,白定涛连忙将人按住,安抚道:“父亲细想,义熙八年,天下安定,三叔毫不恋栈权位、辞官返京,后叶氏篡位,西南兵乱再起,主帅召三叔回军,三叔撇下娇妻幼子去了前线,为国捐躯。国主即位后还下诏褒奖其忠勇刚毅,就连将军府邸也未收回,怎么看,三叔都是为白家挣了脸面的。
父亲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儿、为整个宗族考虑一下。父亲当年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自是无可挑剔,但时移世易,如今境况大不相同,三叔的旧部多受重用,珊珊也是忠烈之后,这岂不正是白氏顺势而起、更上层楼的绝佳时机?”
白志徽何尝不知其中缘故,到底还是意气难平,然他也知儿子为官不易,只得叹气道:“你说得对,我万不能因一时意气而错失良机,但凤选何其艰难,即便珊珊点了头,也未必能成事,到头来说不得又是空欢喜一场。”
“父亲过虑了,祖母可是先淑慎王太后亲封的奉德乡君,澜山书院的首席,太后娘娘与昭阳大长公主都曾受教于她,堪称天下女子之师,此次若是诏令凤选,朝廷定要请祖母掌教。有祖母在,珊珊即便不能中选,嫁入勋爵之家总是不成问题的,届时便是孩儿出头之日,也是白家鱼跃龙门之时啊!”白定涛得意地拍拍父亲肩膀,仿佛自己已然挂上了金制鱼符,穿着九章纹青衣纁裳正受着下属礼拜。
白志徽觉得儿子有些忘形,正想敲打几句,内室忽然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二人起身正要过去查看,王妈妈将人拦住了,高氏在屋内沉声道,“无事,不必进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言,退回厅中继续等候。
珊珊低头跪在地毯上,裙摆被茶水浸湿,一块碎瓷片从她左手边划过,带出一道细长的血痕。高氏撑着头靠在迎枕上,胸口不断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屋内寂静良久,高氏望着这个倔强的孙女,疲惫地叹了口气,“即便是对我有所怨怼,你也不该拿终身大事当儿戏。”
珊珊重重磕了个头,“祖母为孙女的婚事多番操劳,孙女心中绝无怨怼,确是有要事不得不离京一段时日,求祖母成全。”
“那你倒是说清楚,究竟有何要事?”
珊珊攥紧袖口,陷入沉默。
高氏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忽然道:“你可是已有了意中人?”
珊珊惊讶了一瞬,微微抬头,知晓自己瞒不住祖母,点头承认了。
“你既已有心仪之人,便该早些说与我知,我并非不近人情,非要你去攀附权贵。”高氏闭眼揉着太阳穴,往日一丝不苟的白发有些许凌乱,更显她苍老疲惫。
珊珊见状连忙起身,走到榻边替祖母揉捏穴位,低声回道:“孙女无意欺瞒祖母,只是……与此人相识不久,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高氏面色缓和些许,追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家世人品如何?”
“他名为楚天佑,乃是……交州南海郡人士,家有祖产,不愁吃穿。”
“南海?可是与你外家相熟之人?”
“……是,他家与舅舅有些生意往来。”珊珊有些心虚,这瞎话越编越离谱了。
“既是故旧之子,我多少放心些,明日便去信一封,问问他家的境况如何。”
珊珊暗自松了口气,还好祖母并未深究,明日她让青鸾悄悄把信截下,过一阵子再仿着舅舅的笔迹写封回信,便可平顺地再度过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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